楼南枝到剧院的时候还很早，离话剧正式演出还有一个小时多，但是内场的观众却已经不少了，宋瑾给的是第三排正中位置，找起来还算容易。
刚理好了衣服坐下，旁边就探出一个头来，虽然属实是吓了一跳，但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见旁边人跟她的同伴惊呼。
“诶，我们还在猜旁边这个位置会来哪个同学，但是好像不是？”
“不是吧，宋瑾不是说一共有6个人，我右边已经满了，你左边那个位置应该是才对吧。”
说完，小臂上被人戳了一下，楼南枝转过头去，立马就有几个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让她有些不舒服。
“不好意思，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楼南枝低声地回应了对面，旁边人又转过头去和别人窃窃私语。
“我记得我记得！你是不是楼下班的，当时好像是宋瑾找来的弹琴救援？”
“是......”
林盼巧伸出手指着自己，脸上是难以忽视的喜悦，“我是林盼巧，高中话剧里面演起义发言的那个女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啊。”
看着对方温婉的眉眼，是很有记忆点的容貌，但其实楼南枝谁也不记得，当初演戏的时候她只知道好好弹琴，宋瑾表现出色，她也只记得宋瑾一个人，至于其他人，实在没什么印象。
“嗯，记得，演得很好。”
“哈哈，倒是也没有，我右边的这些人都是当时演话剧的，你们要不要打个招呼？”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楼南枝顶上那些隐隐期盼的眼神，也难以冷着脸拒绝，只好硬着头皮和每个人都随便说了些话。
明亮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全场的灯光聚焦在舞台上，楼南枝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暂时脱离了人际交往苦海，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好。
这一出话剧是以爱国情怀为主的，激情澎湃又富含热血的台词，有着闪光点的正面人物，整个剧本中规中矩，当时为了参加学校话剧比赛，大多数的选手为了升华主题而得到高分，多是采用历史人物改编的形式，宋瑾也是这样做的，所以这一个剧本也是当年她拿去比赛获奖第一。
若是换做是别人来演估计难以达到座无虚席的地步，可偏偏主角是宋瑾，倒是一票难求。
楼南枝没想到宋瑾居然这么长情，小看了她对于人生第一个主角的执着和感情，她认真地看着表演，心里正算着宋瑾大致在哪个剧情点出现。
她甚至还能记得宋瑾第一句台词，看着时间，楼南枝嘴里轻念着她的出场台词，重合话音的人却不是宋瑾。
本是倚靠在椅背上的楼南枝此时坐起来，她用余光瞥着旁边同学，他们都没什么异议，十分平静，好似当年演出就是这般。
楼南枝本来有些近视，饶是座位再好，她微眯着眼，也不易看清演员的模样，只是看着台上人脚步轻盈，声音清脆透亮，台词念得很是清楚，即便是演技稚嫩，但也足以让人入戏。
表演结束，楼南枝看了一眼时间，想着要不要立马回去。
肩头传来温热，楼南枝连忙转过身，是笑盈盈的林盼巧，她推着楼南枝往后台走，“我们买了花，给她们送去吧。”
“应该进不去吧。”
“不会的，宋瑾已经和工作人员说过了。”
嘴上带着婉拒之意，但心里还是含着期许的，楼南枝自然也就半推半就跟他们一起去。
宋瑾已经换下了衣服，正在卸掉脸上的浓妆。推门而入的时候，她还在和旁边人说话。
“宋大明星的演技真是让我佩服，恭喜恭喜得偿所愿！”
宋瑾停下手上的动作，亲手把花接入怀中，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谢谢你们有时间来看，今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
“小瑾你真是的，现在这个点了还吃什么晚饭，不如我请大家吃宵夜吧，想吃什么都行，海鲜或者烧烤？”
楼南枝的耳朵几乎是一瞬抓住这略含亲密的昵称，她先看了一眼宋瑾，见她没什么反应，笑容依旧，想来那人一直都是这么喊她的。
楼南枝觉得有些不太舒服，快速整理了思绪才把目光投到喊宋瑾的人身上。
那女生大概是刚刚卸完妆，脸上带着护肤之后的光泽，一双黑亮清透的眼睛透着沉稳的书香气，方才清脆的声线让楼南枝想到她应该是代替宋瑾原本角色的人。
“报告！我要吃海鲜！什么龙虾鲍鱼都给我上个够！还是陈大美女颇得我心，亲一个？”
林盼巧说着就要抱上去，却被宋瑾塞了一捧花，直接将两个人隔开。
“诶，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没边界感。”
“哟，谁有你没边界感啊，想当初，好像是谁——”
话还没说完，宋瑾从花束里掰下一朵花堵在林盼巧的嘴里，“嘴这么闲是吧，尝尝这花什么味的。”
陈之惟推了宋瑾一把，手上没什么力道，“好了好了，别闹了，等宋瑾弄完之后我们就去吃海鲜。”
众人一阵欢呼，一直一言不发的楼南枝显得有些多余。
*
天色已经很晚了，连圆月都躲在云海后，徒留几个没什么光泽的星子修饰夜幕。
大家坐在包厢里，开了空调，除了几个低头玩手机的，剩下的很是兴奋，拉着彼此聊个不停。
陈之惟拿着塑料膜塑的菜单，时不时凑过头和宋瑾商量。
她挥高光洁的手臂，问道：“你们有谁想吃生腌的吗？”
大家基本都拒绝了，陈之惟写完之后，见服务员不在，只好起身准备出去递交。
“我和你一起去吧。”
陈之惟无奈笑道：“我就给个菜单，不过一分钟的事，你和我出去干什么？”
宋瑾哼了两声，“哎呀，我出去看看有什么饮料行了吧。”
“宋大小姐不喝酒了？”
“谁说我喝酒的，我是乖乖女好不好，再说了，吃海鲜又喝酒，这不是标准的痛风套餐吗，我还没活够。”
一拉一扯，两个人说着话笑着出了包厢。
林盼巧大概是真的有些饿了，从进门那一刻就一直吃着花生。
眼前递过来一把炸得脆黄的花生，楼南枝一怔，随后摇头拒绝，“不用了，谢谢。”
耳边炸起椅子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听得楼南枝不由得皱起眉头，本来打算整个饭局都保持沉默，但忽然想起方才后台林盼巧的话，楼南枝抿嘴，随后主动问道：“你高中时候和宋瑾关系很好吗？现在算是朋友？”
林盼巧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又连忙喝了茶水，润过嗓子之后才连忙回道：“是啊，那时候我们两家住得近，每次上下学都是约着一起走的，只是后来她家搬走了，联系就没这么频繁了，但是因为玩得来，所以宋瑾在班里和我关系最好。”
“至于朋友嘛，我愿意和人家当，人家这个大明星不一定愿意啊哈哈哈，但是逢年过节什么的还是会说一两句。”
楼南枝点头，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她吃了一颗花生。
林盼巧又往她身边坐近，拿着手机，手指左右滑动像是在翻找什么照片。
片刻，射着亮光的手机被放在楼南枝眼前，她下意识眯着眼去减少白光对眼睛的刺激，“哎呀，不好意思啊，我把亮度调低点。”
说完，手机上的照片才彻底被看清，那照片还算清楚，背景是在教室里，林盼巧比了一个“耶”的手势，身体微微向后倾去，身后是一个微胖的男生，握着笔好像在作业。
“怎么样，你对他有印象吗？”
楼南枝有点厌倦了这种环节，像是在寻亲一样，说实话，她真的没什么兴趣。
“没有，你们班的我应该都不认识，除了宋瑾。”
“对哈，这胆小鬼超级怂的，你可能都不知道，这男生是我当时的同桌，他那个时候暗恋你，这张照片是他正在给你写情书准备告白的时候，我当时就让他们帮我拍个照，记录下来。”
人不论处于哪个阶段，八卦之心总是燃得很旺盛，一听见这种读书时期的暗恋，更是立马停了手上动作，竖起耳朵往她们俩这边听。
“我去，你说人家怂，他当时恨不得让我们班每个人都知道，天天在那嚷嚷着多喜欢人家楼南枝，但是让他去表白，瞬间萎得不行啊。”
“当时就觉得他这人烦死了，不知道还以为在装什么纯爱人设。”
楼南枝没想到全场的话题焦点到自己这里来，手里的一次性杯子被捏的作响，黄绿色的茶水在被挤出的边缘，烫意在手心与指尖来回流动，很快泛起一片红。
“哦对，你们肯定都不知道，当时他写完了情书不敢当面交给楼南枝，还求我去替他给，我当时就说，草，万一被他们班看见了，还以为我同性恋给楼南枝表白。”
“然后吧，当时宋瑾不是坐我前面嘛，她——”
林盼巧说得嘴跟过年一样，提到宋瑾的时候音量顿时低了几个度，很有偷感地扭头看门边，生怕宋瑾站在门旁边。
“我说我不去，宋瑾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说主动拿信给楼南枝，当时我同桌感动得差点给宋瑾磕两个头，然后包了人家一周的早餐，宋瑾当时还和我吐槽天天都是馒头包子，哽得人嗓子发麻哈哈哈哈哈。”
楼南枝垂着眸，宋瑾什么时候给过自己情书了，第一次见面不是她来找自己，说自己弹琴很好，然后拜托去演出吗。
“诶，宋瑾当时不是演话剧要有人谈古筝吗，那时候是陈之惟手受伤了弹不了，你那同桌把楼南枝的消息恨不得都在班里说个遍，所以当时宋瑾肯定知道楼南枝会弹琴，才去找她的啊。”
“楼南枝，当时宋瑾给你递情书的时候，你是不是被吓一跳啊，什么感觉啊。”
听着那些人放肆的笑声，眼里都是八卦的热情，楼南枝做不到和他们随意交流感受，只觉得那些笑声是这么刺耳，她避开所有围绕在自己身上的话题，问道：“陈之惟也是你们班的吗？”
“不是，她当时是理科火箭班的，也不知道和宋瑾怎么认识的，反正那时候宋瑾一下课就去找人家玩，最让我大开眼界的是什么，宋瑾高中时候打羽毛球比赛，脚崴伤得很严重，在家休息一周，来学校的时候还打了石膏行动不便，就这样了还天天下课跑陈之惟那去，人家忙着不出来，她跟个望妻石一样，就站在门口等。”
“不是，林盼巧，你给宋瑾按监控了还是怎么，你怎么知道的啊？”
林盼巧说得口干舌燥，“切，我怎么知道，你猜猜宋瑾走不了路，是谁扶着她跟丫鬟一样跑上跑下的啊。”
“哈哈哈哈哈，冤大头。”
“然后她伤好之后不是碰巧遇到学校举办比赛嘛，她就准备写剧本参赛。”
林盼巧放下茶杯，凑近上半身，像是即将要揭露什么了不得的机密一样。
“她当时可是为了陈之惟量身打造的剧本，女主角只有她一个人，只不过那时候陈之惟成绩好，家境也好，高二的时候就在准备出国留学的事了，她都没告诉宋瑾，我本来都以为这个剧本要泡汤了，没想到宋瑾自己上场了，现在人家成了名誉钱财皆有的影后啊。”
“我去，怪不得我说当时晚自习的时候，总是看见宋瑾眼睛红肿，下课也不去吃饭，就趴在桌上。”
楼南枝抿了一口茶，这寡淡无味的茶水此刻倒是显得异常苦涩，苦到她喝不下去。
“不是，两个人都闹掰了，现在宋瑾怎么还让陈之惟来演这话剧，自己反而演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鬼知道这么多年两个人纠缠什么啊，凭我和宋瑾认识这么多年，肯定是宋瑾当的舔狗，戏里对爱情不屑一顾，戏外爱而不得，笑死。”
此刻无论他们说什么，楼南枝已经听不进去任何一个字，只觉得血液逆流，耳边只有无尽的耳鸣。
她奉为珍宝的那场戏，支撑自己这么多年的精神支柱其实只是宋瑾为了博君一笑的随手产物。
尽心尽力做到这个地步，能因为什么呢，心口划开一个裂痕，底下的答案几乎要呼之欲出，简直是绝望的觉悟。
自己对于宋瑾算什么，楼南枝觉得自己应该算不上什么替身，毕竟她没有半分陈之惟相像的影子，两人天差地别。只是宋瑾恰巧需要，而自己合时宜地出现了而已，楼南枝突然觉得宋瑾当时骂自己骂得很对，真是贱呐。对方不过好心施舍一个笑脸，她就傻乎乎迎上去了。
楼南枝有些不敢想，这五年来，宋瑾是怎么想自己的，是如何嘲笑自己的愚蠢和悲哀的。
“菜居然还没有上，这么慢啊？”
宋瑾推开门，看着空空如也的饭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笑意明显不如方才。
楼南枝站起来，一步步走到宋瑾面前，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一句话：“宋瑾，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令人作呕的人。”
此话一出，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