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州定定地注视着手机屏幕，空白的聊天界面久久不动。
“还等着呢？”温不言单手开车，递给秦宛州一副发热眼罩，“等会还要跑一个摄影棚，先休息会儿吧。”
“我不困。”秦宛州将温不言伸来的手轻轻推回。
“昨天你就睡了四小时，再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温不言叹了口气，好言相劝。
“我等会喝杯咖啡就好。”秦宛州仍然固执地紧盯屏幕。
温不言拿她没法，沉默着继续开车。
《七日雨林》播出至完结后十天，秦宛州的流量和话题度直线升高，先是受邀成为国际知名品牌女性服装线的国区代言人，后又担任数个国内一线彩妆品牌大使，每天除了跑通告，还是跑通告。
此刻的秦宛州身着当季最新款碎钻长裙，那是品牌设计师为她量身定制的礼服，每寸布料都裁剪得恰到好处。
前方事业一片光明。
困扰秦宛州的事也有。
比如顾晏清至今为止仍未给她发送一条消息。
“小温，你说晏清会不会是觉得我太忙，所以不想打扰我？”秦宛州侧头看向窗外一掠而过的东方明珠，手机已然熄屏。
“很有可能。”温不言不假思索。
这种不靠谱的猜想放在顾晏清身上，倒也合理。
秦宛州“嗯”了一声，随即闭目凝神。
一小时后，两人抵达拍摄现场。
摄影棚四周的墙壁覆盖着一面巨大的白色幕布，广告方要求全片实景拍摄，道具师搭设了一组纯白雪景，此时正在进行细节调试，漫天的人造雪花细碎飘落，地面积雪纷飞，在灯光映照下更显素净。
秦宛州边和工作人员打招呼边走向摄影师所在的方向，红色高跟鞋极富韵律地发出“嗒、嗒、嗒”的响声，声音时高时低，犹如细密的鼓点。
“宛州，来啦。”本在调整相机参数的摄影师听到响动后迅速回头。
“尤老师，好久不见。”秦宛州伸手捂住胸口，鞠了一躬。
“哎呀，你还是那么客气。”尤裳忻眉梢眼角尽是笑意，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两人不是第一次合作，尤裳忻是摄影圈里有名的“老法师”，年仅二九便斩获数十个国际摄影金奖，专业实力有目共睹，资金稍充足些的剧组都会优先考虑邀请她来拍摄剧用海报。
尤裳忻收费不贵，远比大部分虚张声势的同行便宜，只是有个特别的门槛。
她只拍她想拍的。
秦宛州去年获得新星女配角奖的那部剧，海报就出自尤裳忻之手。
“你真美。”尤裳忻初见秦宛州时，就给予了她远超旁人的高度评价，把同组其他女演员羡慕得不轻。
那时的秦宛州只觉对方眼神过于热情阿谀，以至于她直到拍摄结束后都担惊受怕自己是否会遭到职场潜规则。
若按常理，尤裳忻绝对是大部分小演员难以拒绝的金主，一头保养柔顺的黑长直发，脸上容颜瞧着最多二十五六岁，日常氛围精致而清淡，像一道法餐主厨用心料理的顶级甜品，食客们都想尝尝是何滋味。
只可惜秦宛州是最讨厌潜规则的那类人。
剧组导演见整个剧组因秦宛州而得此殊荣，特地亲自买了一箱礼物和秦宛州道谢。
“武导，我……”秦宛州视死如归地闭上眼，“我不喜欢女生。”
武导是个性格和善的东北老头，被她说得满头问号：“宛州啊，你和我说这做什么？”
“您这礼物我真的不能收，至于尤老师那边，我很抱歉。”
拒绝潜规则的下场注定悲惨，秦宛州说出口时就已经做好了被剧组开除的准备。
“啊？你说小尤？”武导被秦宛州说得一愣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哈哈哈，我说什么事儿。”武导笑出眼泪，“你放宽心，小尤不是你想的那样。”
说着他强硬地把礼物往秦宛州怀里一塞：“我一糟老头子也不知道你们小姑娘喜欢些什么，就买了点儿硬货，你要不喜欢，就带回去给你爸妈。”
秦宛州推脱不过，武导又笑眯眯地盯着她，她也只能半信半疑地打开礼物一看。
两瓶白瓶红盖的飞天茅台。
确实硬。
这两瓶酒至今还保存在秦宛州公寓的储藏柜里。
“过来路上堵吗？”尤裳忻拉了两张椅子过来，坐下后指了指另外那张，“坐，道具组还要调试一会儿，那雪花质地不行，太黏了。”
“还行，不算堵。”秦宛州提起礼服裙摆一角，轻身坐下。
“你那节目挺好看的，就是拍摄视角有点混乱，下次有需要，可以联系我。”尤裳忻优雅地翘起右腿。
两人身后耳尖的工作人员吃惊地瞄了尤裳忻背影一眼。
他跟着尤裳忻在工作室里工作了六年，从没见尤裳忻这么主动地向人抛出橄榄枝。
“老大，这是新嫂子啊？”他鬼鬼祟祟地凑到尤裳忻耳边。
“去。”尤裳忻语气里带着恼，脸上笑意却浓。
工作人员撇嘴走开。
“怎么了？”两人说得小声，秦宛州云里雾里。
“没事，小孩乱说话。”尤裳忻打着哈哈。
“听武导说，你不喜欢女生？”又聊了几分钟，尤裳忻突然问了句。
“啊？”秦宛州心虚地一愣。
武导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嘴真大。
“你别怪他，我们俩认识好几年了，没事就一起喝酒，他一喝多就瞎说话。”尤裳忻伸出食指挠挠自己的眼角，“我也就随便问问。”
“之前不会考虑，现在可能……成长了，对性向比较包容。”秦宛州不擅长隐瞒，一想到顾晏清就有些心慌。
“这样啊。”尤裳忻唇角微微勾起，喃喃念道，“真不错。”
秦宛州忐忑地别过头。
多半武导连她误会尤裳忻要潜规则自己的事都和对方说了，她现在尴尬得能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
“老大，场景准备就绪了！”道具组人员冲尤裳忻喊。
“知道了。”尤裳忻站起身，向秦宛州伸出一只手，“我们走吧。”
“好。”秦宛州只是浅笑一下，两手扶住裙边，晃悠着自己起身。
尤裳忻僵住，朝秦宛州伸出的手缓缓垂落。
她似乎……在避嫌？
场地布置以冷色系为主，微弱的淡蓝色灯光打在雪堆上，更显白雪皎洁清冷。雪堆铺得并不均匀，有深有浅，平缓处是风吹过的痕迹，画面侧重点是一群晶莹剔透的雪兔冰雕，形态各异的三只，站立的、打瞌睡的、翻肚皮的，还各戴了条圣诞色系的羊绒围巾和羊绒帽。
三只雪兔是品牌创立以来万古不变的吉祥物，姿态喜人，颇受女性、儿童群体喜爱。
“这些是品牌这一季度的新款。”尤裳忻目光看向雪兔身上的装饰品，“还是和之前一样，你先自由发挥。”
说完她便站到幕布前方远处，眼神示意秦宛州开始摆造型。
秦宛州先是小跑到站立兔边上，笑意盈盈地摘下站立兔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又将围巾解下两圈，将她和站立兔通过围巾缠绕在一起，同时身体微微前倾靠向站立兔肩头，俯身下去，像是在俏皮地和兔子朋友讲着悄悄话。
“继续。”尤裳忻连续按下快门，朝秦宛州比个手势。
秦宛州随即抚摸起地上另一只兔子的肚皮，表情更顽劣些，身体半躺在雪地上，四肢如枝桠般肆意舒展，仿佛肚皮兔对玩闹结果并不满意，正在耍赖皮，而她则在趁机戏弄着它。
尤裳忻忙着找角度，嘴上没说话。
秦宛州又相继摆了好几个姿势，中间少有停顿，全场流畅顺利，每个动作都像是她早前便预设好的。
“OK，停一下。”尤裳忻拍了个过瘾，长舒一口气后走向躺倒在雪地上的秦宛州。
“行啊你，镜头感比上次还强。”尤裳忻丝毫不隐藏她对秦宛州的欣赏，眼睛亮得发光。
她记得去年给秦宛州拍海报时，对方已经可以称之为“一秒入戏”。
如果这是基于秦宛州的天分，那尤裳忻只能说，秦宛州身上蓬勃而出的灵气越发四散，带着细碎而闪耀的晨光，肆意弥漫在她周围的空气里。
“突然就想到了。”秦宛州挂起一个公式化的笑容。
平躺在人造雪地里的秦宛州一袭红裙似火，不规则的纱质裙摆在半空中摇曳飘扬，尖头红色高跟鞋有些松落，露出她轻微冻红的泛粉脚跟。
栗色长发散得格外规整，在她耳侧蜿蜒起伏，每根发丝都闪烁着淡淡的光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琥珀石般的瞳专注地凝视着她头顶的淡蓝色灯光，睫毛和红唇微微颤动，整张脸透出一股慵懒而迷人的危险气息。
周围工作人员不禁屏声，没有一人甘愿破坏这安逸宁静的美好画面。
“你就像颗红石榴。”尤裳忻边赞美边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用一根手指缓慢卷弄着脸侧的黑色长发。
她那灼热的视线让秦宛州倍感不适。
“我能看看片子吗？”秦宛州迅速从雪地上爬起来，试图转移话题。
“当然。”尤裳忻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尤裳忻的抓拍技术很好，四十多张照片里没几张废片，几乎都是可以不用修直接登上大屏幕的水准。
经过讨论，众人选出四张定稿，其中一张是秦宛州和另外三只兔子吉祥物的集体合影。
她躺在它们中间，美得并不突兀。
“这张会不会有点太单调？”秦宛州沉思许久，提出疑问。
她没摆什么动作，只是单单躺在那里，和其他三只兔子组成一排，秦宛州想不通尤裳忻为什么会拍这么一张照片。
“不会，这张多齐整。”尤裳忻本人很满意这张照片的构图。
“站立兔、瞌睡兔、肚皮兔，还有……”
尤裳忻静静凝望着秦宛州看向显示器的侧颜，眼中笑意更甚。
“第四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