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宛州和唐之理第一场戏要拍的是步成雪踏入升仙大会前那天,十七岁的文瑶最后一次偷看她练剑。
在这场戏里,文瑶角色扮演者将由饰演其童年期的童星转变为饰演其成年期的秦宛州,所以秦宛州既要演出少女的天真无知,又要展现出与先前不同的成熟一面。
于青松见唐之理和秦宛州之间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确定两人不曾有过合作,便率先声明:“你们两个先试一场戏,我看看效果。”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于青松是信不过秦宛州。
秦宛州目前真正拿得出手的作品只有《春江》,而她在那部戏里的表现并不能代表她的全部演技,很有可能是运气使然。
在这个成熟的团队里,秦宛州是唯一的未知数。
“别紧张。”顾晏清轻声抚慰秦宛州。
“好。”秦宛州咽了咽口水。
顾晏清点点头,退至场外,站到温不言身边。
“你紧张吗?”尤裳忻明知故问地捏了捏唐之理的耳垂,非常亲昵的举动,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你还是担心你的新欢吧。”唐之理抬指打掉尤裳忻的手,语气并无涟漪。
她可不觉得自己会被一个新人花瓶演员压上一头。
“灯光准备就绪。”
于青松颔首,示意制片人打板。
制片人高高举起写有场次和镜头号的打板,随即响起清脆而响亮的“啪”的一声。
“Action!”
红色指示灯瞬间亮起,全场工作人员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唐之理所在的画面中心。
唐之理闭目站在青石板上,心神飘远。
几秒后,她的身姿缓缓舞动,细剑在她手中轻盈回转,竟有说不出的优雅。她的剑法如同冬日细雪,轻巧而冷冽,每次挥剑都在空中绘出一道月光般的半弧,随之剑尖轻点,带起一阵尖锐的寒风,在收剑前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她睁开眼,一名老态龙钟的白须老者已然站在她身前。
“成雪,如今你已步入新境,无需耗费过多心神练剑,每日多跟随为师学法悟道即可。”白须老者一手轻轻捋着胡子,伸出一指按住步成雪又欲出鞘的长剑,神色无喜也无忧。
“还不够。”步成雪眉间似有霜意,言语中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她挥了多少次剑了?
万次?十万次?百万次?
每当她尚觉能从剑法中悟到真意时,却总是差了分毫。
“本是可造之才,奈何心境不稳。”白须老者沉叹一口气,摇着头转身离开。
步成雪细长的手指搭在剑柄之上,两指紧贴剑柄侧面,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剑柄上的凹凸花纹,似是在蓄力。
她猛地抽出剑,朝白须老者离去的方向砍去一道寒芒剑气。
那剑气不偏不倚地砍在远处一根伤痕累累的柱上。
“步师妹,又被你发现了。”
柱后走出一个青色的人影,那人猫着腰,动作鬼祟,一双清冽明亮的桃花眼咕噜着乱转,愣是不敢看向步成雪。
“谁叫你一年四季都躲在那处。”步成雪冷哼一声,眼睫微微颤动,嘴角漫出淡淡笑意。
“没大没小,你该叫我师姐。”文瑶挺起胸膛叉着腰,眼里却还透着惊恐,刚刚那道剑气差点就砍到她的脚。
“师姐?”步成雪沉着脸走到文瑶面前半步处,她鞋跟较高,人比文瑶高上小半个头。
文瑶整个人都被笼罩在步成雪的阴影里,身影更显瘦削。
“叫……叫阿瑶也行。”文瑶弱弱地替步成雪扯了扯衣领,指尖颤抖,语气里奉承地带了半分谄媚。
反正门派内的人都这么叫她,她太弱了,没人真拿她当师姐。
文瑶黯然神伤地盯着自己的脚面,琥珀色的眸酸涩地眨呀眨,看着随时能带出两滴泪来。
“嗯。”步成雪冷冷看向她。
“卡!”于青松紧盯监视器,看着唐之理的表情直皱眉头,“小唐情绪不对,太冷。”
唐之理迅速移开自己仅离秦宛州一掌之遥的脸,眼里尽是不屑。
于青松招呼两个人过去。
“秦宛州。”于青松看向一脸紧张的秦宛州,“叉腰那段眼神戏有点过,害怕的情绪收一点,要记住你们已经是结识三年的同门师妹,步成雪又不是第一次砍你,你都被砍习惯了,反正也不会真砍着你,可以更加有恃无恐。”
不过秦宛州的表现已经比他想象中要好许多,只是人物衔接得还不够完美。
于青松转头看向唐之理:“小唐,你又怎么回事?”
唐之理的剑舞优美专业,一看就是专门学过,专业过硬,他挑不出刺,反而是对方作为演员基本功的情绪掌握出了问题。两人早年合作过一回,唐之理演技天衣无缝,并不是把握不好这种基础情绪的演员。
唐之理沉默了会,答:“她看着太好欺负。”
这什么话?
于青松头疼地揉揉额角:“你演的又不是什么邪神,是清冷淡漠的女战神。”
唐之理挑挑眉,装没听到。
后面两人又试了几次,秦宛州的表现越来越好,而唐之理的演技却越来越抽象。
“唐之理,你到底想干嘛?!”于青松再也忍不了,几乎是朝着她怒吼,“拍戏迟到就算了,你是大忙人!现在戏也演不好!我看你这影后也别当了!”
唐之理只淡淡回了句:“我和她相性不合。”
“能有多不合?就算是两块石头你们也得给我磨合了!”于青松磨牙,“我给你们十分钟!我不管你们有什么矛盾,自己去休息室磨!”
骂完于青松还恶狠狠地瞪了不远处笑眯眯的尤裳忻一眼,对方毫不在意地冲他耸耸肩。
秦宛州头一次见于青松发这么大的火,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两人被于青松赶到休息室。
唐之理进门后便坐到休息室最左边的位置,伸伸手示意秦宛州坐到对面最远的座位上,离她越远越好。
秦宛州:“……”
这也太大牌了。
“唐姐,我有哪里让你不满意吗?”向来崇尚以和为贵的秦宛州只好热脸贴冷屁股。
“没有。”唐之理不看她。
“唐姐,你说,我可以改。”秦宛州穷追不舍。
“你话太多。”唐之理瞥她一眼。
秦宛州无语抿唇。
“我知道让你当女二这件事很不合理,但我不会轻易放弃这个角色,我需要这个剧本。”秦宛州确信唐之理是因为番位问题和她置气。
“合理?”唐之理眯起眼,她的瞳色偏灰,看着有些攻击性。
她说着起身,大步走向秦宛州面前,一如步成雪对待文瑶那样,用自身阴影将秦宛州吞没。
她伸出只手,轻轻掐住秦宛州纤瘦的脖子,目光在秦宛州的每个精致五官上短暂停留,眼底流过一丝鄙夷。
“好漂亮的一张脸。”
“再漂亮又如何?你迟早也会变成她的旧人。”
唐之理平淡的语调下,藏着一颗恨不得将秦宛州千刀万剐的心。
她的手越发使劲。
秦宛州只感到全身上下都被彻骨的寒意所渗透,她竟然从唐之理的眼神中窥见一片荒凉。
“我和尤老师没关系。”秦宛州被她掐得有些喘不过气。
尤裳忻说过,她和唐之理合同已经到期,看样子那个疯子很可能把她想和自己签约的想法告知了唐之理,否则对方不可能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尤老师?”唐之理讥讽地笑了两声。
“尤裳忻现在喜欢玩这种把戏了?”
秦宛州被对方气得差点翻出一个白眼。
这只是个称呼好吗?
“我没和她签约。”秦宛州艰难掰开唐之理越掐越紧的手,对方瞧着瘦,力气却出奇得大。
那一瞬间唐之理表情变幻莫测,最终还是怀疑和困惑占了上风。
“尤裳忻给你开的什么条件?”唐之理没松手。
“具体没问,我只记得她说,如果毁约,赔我六千万。”秦宛州还在挣扎。
唐之理忽然卸力,看向秦宛州的眼神多了些同情。
“看来她没把你当回事。”唐之理微微眨眼,边说边退回原本座位处。
秦宛州捂着喉咙止不住地咳嗽,脖子侧面都是对方掐出的淤青。
“什么?”秦宛州后知后觉地问。
“她和我签约的时候,违约金是一亿。”唐之理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疯子,这人绝对是疯子,秦宛州后背发凉。
她居然曾把这种人当作事业目标。
房门被推开,一个人影闯了进来。
“你在干什么?”顾晏清警惕地跑到秦宛州身前,目光划过对方受伤的脖,转而对唐之理怒目而视。
“谁允许你进的休息室?”唐之理翘起腿,没有回答顾晏清的问题。
“我听到咳嗽声。”顾晏清咬牙。
她对这类声音很敏感,秦宛州因呼吸不畅咳嗽得格外用力,没办法不让她胆颤心惊。
楚宁也这么掐过她,所以她知道秦宛州有多难受。
“这很正常,也许她有支气管炎。”唐之理表情颇为玩味,配上她随口编造的谎言更显讽刺。
“支气管炎会有乌青?”顾晏清愤怒地大步走到唐之理身前。
“对。”唐之理仰头看她,毫无惧色。
顾晏清本想抓住唐之理的手腕,让她也感受下乌青是如何产生的,却先一步被秦宛州抱住腰间。
“晏清,算了。”秦宛州将脸埋在顾晏清的后背衣料里,声音格外低,“是误会。”
顾晏清躁动的心情瞬间缓和下来。
唐之理看着两人的眼神非常微妙,似乎还带着一丝羡慕。
“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才拒绝了尤裳忻的提议,对吗?”
“‘新欢’秦小姐。”
秦宛州明显感觉到顾晏清的身体逐渐僵硬,体温也变得更冷,就连羊毛大衣也盖不住她身上的寒气。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