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黎璇的电话不休地一次次打过来的时候,我宿醉还没醒。

    讲真的,我最恨律师行业的一点就是,你只有在合同上签字的那一刻是快乐的,然后就必须保持每时每刻不得关机不得静音的待命状态。

    当事人的电话不能不接,但是我是黎璇的姐,从小给她把关的事情比她亲爹妈都多,我有权利怠慢她。

    我这样想着,以为电话会知趣地停响,但终于在铃声停了又响停了又响第四次的时候愤恨地接起。

    还没骂出口,黎璇欢快的声音抢先,“姐,我这次真的找到真爱了!处了半年,之前没敢告诉你,怕你再骂我。但昨天他跟我求婚了!我想着先带来让你给我看看...”

    求婚...我几乎一瞬间就清醒了。

    什么混蛋?黎璇才多大就求婚???

    然后我下一秒突然意识到,比我小一岁的黎璇,已经不是年轻的小姑娘了。

    我亲爱的表妹黎璇,今年29岁,谈了无数个不靠谱的男朋友然后分手后,已经成为了长辈眼里和我一样可怜的大龄剩女。

    而我今年已经30岁整,伴随着22岁毕业考检察官失败,23岁美硕毕业抽不中签,回国后早九晚十二地在上海当牛做马地干非诉,累得头痛、失眠、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些客观状况的发生,我终于认清现实。

    我,黎望,是这世界上最普通平凡的一个。于是我坦然地安慰自己,没有超乎常人的天资,就不要吃能力以外的苦。

    我在26岁那年回沈阳被爹找人塞进了一个律所,今年刚刚晋升senior asso,在升par的路上继续拼死拼活,为了案源一次宿醉没醒就迎来下一次。

    “姐!你说话啊,你听没听见!”

    黎璇的声音喋喋不休地从话筒那边传来,“姐我约了今天中午的饭店,你必须得来。你帮我看看,你看着没问题,我就带他去见我爸妈了。”

    我看了一眼今天中午的安排,约了一个当事人要会见,“你直接带他去见你爸妈啊,我今儿中午有事,不一定要忙到几点。”

    “不行!我之前就是太草率把人领到家里,我爸妈都见过我七个男朋友了,最后一个都没成,都快成人家嘴里的笑柄了——姐!你来嘛,要是中午有事,晚上也行啊。”黎璇在电话那头哀嚎。

    我最后还是善心大发地答应了黎璇晚上见,毕竟今天的当事人出人意料地好说话,会见比想象中的顺利很多,签订了合同后把当事人送上出租车,一看手机,才下午三点多。

    距离和黎璇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于是我决定走过去。

    律师这个职业的人群,经常坐班,常年经受肩周炎腱鞘炎腰椎间盘突出等各种不死绝症的折磨,所以能多走几步就走几步吧,30岁的人了,真得注意身体了。

    “现在这盛京医院也太难抢号了吧,我盯了好几天了...”

    过马路的时候,身边的女生挽着男朋友的手臂娇嗔着抱怨,我被关键字眼刺中,猛地抬起头。

    盛京医院。原来走到了盛京医院啊。

    十字路口人多车多,一下子堵得水泄不通,后面的车不厌其烦地连续鸣笛,刺耳的声音剌得我的心一阵绞痛,远处的交警赶过来主持大局,把身后摆摊的小摊小贩吓了一跳,随时观察情况准备跑路。

    在我二十一岁那年,盛京医院前的这个十字路口,是我在整个沈阳最熟悉的地方。以这个路口为核心,放射出多条路线,是我和陆远探索这个城市的痕迹。

    陆远现在在干什么呢?

    也许是刚才的噪音把我吓到,在想到他的时候,我的心脏还在抽搐着疼痛。

    2009年秋,我们刚上高一,班主任是个快退休的老太太,很没新意地让我们按照身高排座位,于是后来陆远成为了我的后桌。

    那时候我成绩比他靠前,总是在发下成绩的时候故作姿态地心痛,“你这样怎么考去北京上海?”

    那时候的他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玩手里的笔,“谁说我想考去北上广了?老子就要留在东北,振兴家乡。”

    我嘲笑他中二,又不想和他多废话,有点冷嘲热讽地说,“好好好。”

    2011年冬,我们步入高三,巨大的学习压力下,我的成绩开始掉队,第一次模拟考试考到全班35名。我拿着成绩单趴在桌子上掉眼泪,他在我座位旁边蹲下,轻轻说,“我们一起去上海吧。”

    他的指腹擦过我脸颊上的泪,我哽咽着说,“好。”

    2012年春,第三次模拟考试,我们俩全班并列第八,站在榜单下看成绩的时候,他突然笑得停不下来,我被他吓到,以为他学习学到疯癫。

    “黎望,老子高考过了640就跟你走。”

    我当他开玩笑,随口敷衍,“好。”

    2012年夏,录取通知出的那天,是一个暴雨的下午。我去了上海读法学,他去了沈阳读医学。当时我心想,我们也算守承诺,我一门心思飞去南方的大城市,他嚷嚷着说要振兴东北。

    2016年秋,我从北京飞华盛顿,他来送我。我们两个并肩而立,谁也没有说话。

    在进闸门前,他很认真地正过我的肩膀,“黎望,如果能留在那边,要抓住机会。”

    这是我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至少是最不想从他嘴里听见的一句话,所以我没说话。

    我走进闸门,他在我身后喊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后头看他,他笑着说,“一切顺利,一路平安。”

    我对他招招手,说,“好。”

    2018年我回国,飞机落地上海,他来接我,问我工作安排的怎么样。

    我说不错,一切合适,薪资合适,解决户口,可能就是累了点。

    他推着我硕大的行李箱,背着我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说,“别把自己弄得太累。”

    我当时在担心我租的房子,心不在焉地说,“好。”

    2020年,各种因素的影响下经济下行,所有律所削减开支,工资一下子下滑,我看着刚入所的实习生拿着当年绝对不可能出现的薪资,辞职的想法萌芽,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在东北还在倒春寒的月份,我回到了阔别许久的家乡,他来接我,租了一辆商务车,毫无怨言地把我一堆破烂又舍不得断舍离的东西搬进车里,“这次回沈阳就别走了,你这些年也是挺折腾的。”

    我看着被装进车里的物件,心想真的该丢掉的,没仔细听他具体说了什么,说,“好。”

    2020年夏,他硕士毕业,终于成功读完了当年高考选择的临床“5+3”。我当时觉得好笑,八年,我做了无数个选择,也做了无数次放弃,兜兜转转终于算是安定,这时候他才勉强把八年前做出的选择画个句号。

    2020年秋,他去上海读博,我去机场送他。

    “这么多年,总算让你来送我一次。”他打趣我。

    我望着远方,保持沉默,觉得远处的烟囱涌出,像他指尖的烟,都是握不住的,总要消散在风里。

    于是我们的人生颠倒了个儿,我成为那个离家近的人,虽然我必须坦荡地承认我并不是因为他当年所谓的“振兴东北”壮志凌云。

    我只是单纯地,在上海混不下去了,而已。

    而他终于有机会走出去,看看外面不一样的世界。

    陆远回家的路,终于变得远了一点。

    “走啊,愣着干嘛呢?”指挥交通的交警纳闷地看了我一眼,操着一口很浓重的沈阳话赶我走。

    我乍然回神,却发现路口的绿灯已经步入倒计时,恐怕只能等下次。

    黎璇选了一家铜锅涮肉,我心里其实很不满意。

    黎璇29岁了还是特别像小孩儿,选饭店考虑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自己喜不喜欢吃。铜锅涮肉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一堆人凑在一起一边聊天一边吃,尤其是晚上,肯定还会有人喝酒,这样一下环境就会嘈杂得要命,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合适我审查她男朋友的好去处。

    但我还是忍不住羡慕黎璇,不是每个人都有做小孩的资格的。

    火锅店人很多,黎璇没有提前预约包房,于是我们只能坐散台,赶得特别不好,还是一个靠门的位置。

    黎璇一屁股坐在了离门近的那边,她男朋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到对面。

    “为什么?这边离小料台近。”黎璇还在傻乎乎地质疑。

    “门开来开去冷,你和姐姐坐对面那边。”

    话正说着,门开了,冷空气泄进来,黎璇缩了缩肩膀,终于听话地坐到我这面。

    涮肉这些事都是黎璇的男朋友来做,她乐得清闲,给我讲她公司的八卦。我真的很想提醒她,我今天来的主要任务是考察她的男朋友——不,未婚夫,她一直讲话真的很影响我的专注度。

    锅开了,咕嘟咕嘟冒泡。

    那男生细心地夹出保证熟了的肉,一块儿接一块儿地放在黎璇的碟子里。

    黎璇终于不说话了,她刚想吃,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停了筷子,有点紧张地看看我,“你别光给我夹啊,你给我姐夹点。”

    男生一下子也开始紧张,结结巴巴地对我解释,“对不起姐姐,我考虑不周到...”

    我被他俩这样笑到,摆摆手,“用不着,搞得好像我是棒打鸳鸯的老太后,你俩不用管我,我自己会吃饭。”

    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

    “姐,你觉得他怎么样?”趁着男生去结账,黎璇赶紧问我。

    我仔细思忖了片刻,觉得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挺好的,挺细心,也很关心你....”我费力地把黎璇讲的八卦清除出我的脑海,努力回想关于这男生的细节。

    黎璇如蒙大赦,紧紧抱住我,“姐你真好!”

    我觉得好笑,“我觉得好没用啊,你还是得问你爸妈。”

    黎璇调皮地冲我做鬼脸,“姐,你最靠谱了,你都说行了,我爸妈指定满意。”

    男生回来看到黎璇抱着我笑,有点不解地望向她,“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我姐说你这人行!”黎璇骄傲地大声宣告。

    这丫头啊...我在心里汗颜,能不能收着点情绪,起码回去再说呢。

    那男生眼睛亮了,看向我,挺了挺胸脯,向我敬个礼,然后神情认真地说,“请姐放心!我一定对黎璇好!”

    “你玩什么抽象啊啊啊,搞得像当兵的接任务一样。”黎璇嗔怪着打他一下,他笑着挨着,搂住黎璇的腰。

    我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很多年前,那时候我的后桌还不是陆远,而是另一个讨人厌、会欺负女生的男生,他会把我的课本全部涂黑,还会把用过的手纸塞进我的桌肚。

    我默默忍受了一周,还是忍不住跟黎震讲,黎震大怒,先一个电话打给我班主任反映,又开始恨铁不成钢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是怎么养出一个懦弱的、不会争取权益的闺女。

    “可能是因为缺少母爱吧。”我心里默默想,不敢说话。

    于是陆远就这么成为了我的后桌,换座那天老太太特意把我俩叫到办公室,叮嘱陆远不能随便欺负女孩。

    陆远先是一愣,然后把手握拳放在耳边作宣誓状,“老师放心!我一定保护好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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