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文业被带回了姜玥瑶一行人暂时寻到的落脚点。
他的状态实在是差透了,且不提他一身乞丐似的打扮,剥开那堆凌乱的头发后,指尖触到一片死寂,双眼无神空洞,像被人摄去了灵魂,任人摆布。
所以只能先让小厮带他去收拾了一番,令一行人没想到的是,穆文业的身上也刻着那个“太阳”的图案。
穆文业收拾干净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他与穆巫嘉的一些相似之处,只不过两人的气质却是天差地别,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若说穆巫嘉是嗜血的孤狼,穆文业就像是垂垂老矣的羔羊,瞧不出半点生的希望,形容枯槁如秋后残枝。
修启皱眉道:“真是怪了,他是有些体亏,但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姜玥瑶闻言问道:“会不会是被中了蛊。”
修启摇头道:“不太像。”
“查出来是什么情况了吗?”刚把人员安顿好的穆巫嘉从外面进来。
姜玥瑶道:“还未。”
“等等!”修启惊呼一声。
一直僵硬地看着前方的穆文业,他的眼珠竟然转了一下。修启遂寻着他的目光瞧去。
是他身旁的穆巫嘉。
这让修启想起,刚才把人带回来前,穆文业也是只跟在穆巫嘉的身边。
于是他指了指穆巫嘉,问道:“你认识他吗?”
穆巫嘉早已从房门处,走到了姜玥瑶的身边,听到修启的这句话,便上前了一步,看着呆坐在床边的穆文业,问了个类似的问题。
“你记得我?”
原本对修启那个问题没什么反应的穆文业,在听到穆巫嘉的声音后,竟然开始缓缓转动了脖子。大概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脖颈间发出“咯嘣”的声响。他的动作缓慢,但在场没有一个人有催促他的意思。
直到他的目光能直视穆巫嘉。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窗外树叶簌簌作响,风裹挟着一片绿叶乘机飞入屋内。
穆巫嘉注意到这一幕,正准备先去把窗户关了,却听到一声“堂兄”。
毫无疑问,这句话时从穆文业的口中说出来的。声音同他僵硬的四肢一样,沙哑难听,短短两个字却像是抵着喉咙里塞着的一团粗糙的纸发出来的。
大概是看穆巫嘉没什么反应,穆文业又喊了一声:“堂……兄。”这次发的音慢些,听上去倒是正常了一些。
穆巫嘉这次皱着眉头,“嗯”了一声,然后又问修启:“修大夫,他这是?”
修启也没见过这样的病症,但脑中倒是有个想法,不过还需要穆巫嘉帮忙确认一下,于是道:“你同他多说说话,我再看看。”
穆巫嘉抿了抿唇,对穆文业道:“你去哪儿了,穆文业?”
“你怎么搞成了这样?”
“穆家人找了你很久。”
……
无一句回应。
“你去北边做什么?”一直沉默的姜玥瑶突然开口道。她想起当初在追寻穆文业的踪迹时,探子说他往北方去了。
本是随口一问,却不曾想穆文业突然抖了一下身子,瞳孔放大,嘴巴不停张合。
在听到他艰难发出的音节后,在场人都愣住了,声音是断断续续的。
“对……对……不……起。”
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穆文业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对……不……起。”
“对不起。”
说到后面,越说越流利,但口中也只能发出这三个字。眼泪从眼眶中滚落,枯爪般的手指已是下意识抠进了床边的木头。
“你……”姜玥瑶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句话杀伤力能有这么大。
这个曾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便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欲要上前时,却被修启拦住了。
“你们先出去吧。”修启道:“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了,不过他现在情况不稳定,还是不要有太多人在这里。”
姜玥瑶和穆巫嘉对视一眼,知道二人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回到了穆巫嘉暂居的屋子里。
眼下穆巫嘉心情也很复杂:他和这个堂弟的关系本就算不上怎么好,说白了,就是比陌生人多了一层血缘纽带。更别提当时知道是他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了,虽然后来明白是姜玥瑶布的局,但自己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这个堂弟。所以他很诧异穆文业刚才对自己的态度。
“穆巫嘉。”姜玥瑶发现坐在身旁的男人有些出神,便喊了一声。
穆巫嘉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神来道:“抱歉,阿瑶,我刚才走神了,没听见你说了什么。”
姜玥瑶轻叹了一声,“我没说什么,但你看起来不太好。”她说着伸手就往穆巫嘉紧凑的眉头上去,似是要抚平他的惆色。
穆巫嘉微微侧头,脸贴上了姜玥瑶有些冰冷的手心,缓声道:“我没事的,阿瑶。”目光撞上姜玥瑶有些担忧的神色,他便将刚才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姜玥瑶一时没说话。穆巫嘉也不急,把她的手拿了下来,反扣在手中,一根一根地拨弄着。
姜玥瑶没管穆巫嘉的小动作,道:“宁柳当初在假扮穆文业的时候,一次回安国公府的时候,国公夫妇曾经问过为什么让你也去观礼,宁柳当时给的借口是这是穆文业之前的吩咐。”
穆巫嘉道:“他们信了?”虽是问句,确实用肯定的口吻说出来的。若说之前穆巫嘉是断不会有此猜测的,只不过刚才经历的一切让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判断。
“不错。”姜玥瑶轻点头,她望向穆巫嘉凌厉的双眸,“穆巫嘉,你有没有想过因为你不喜穆文业,国公夫妇也不太喜欢你,所以你就先入为主地认为穆文业也是讨厌你的,那倘若不是这样呢?”
穆巫嘉沉默了一会,才含糊不清“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像是才感觉觉手指头有些痒,姜玥瑶撤回了手,拍了一下穆巫嘉的手背,似是警告。
穆巫嘉见状笑了一下,又坐得板正,“其实我不太在意穆文业对我的看法。”他其实想说除了姜玥瑶,他不在乎任何人对他的看法,但他直觉若是真把话说出来,就不只是打手背了。
他顿了顿道:“只不过,穆文业刚才那个样子确实让我觉得有些不太舒服,他怎么整的一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若不是他状态不好,我还挺想问问他的。”
姜玥瑶闻言,眼角一抽,有时候也不知道穆巫嘉这莽撞的作风究竟是怎么养成的。
“那可不成。”不等姜玥瑶评判什么,修启就推开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刚去密州州府商议事务的宁柳和墨栖云。
跟着进来的二人先和姜玥瑶的目光对上,点头示意道:“都办妥了。”
姜玥瑶“嗯”了一声,转而问修启:“师兄,可看出是什么问题了?”
“失魂症。”见众人不太理解的表情,修启又解释了一番,“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双目无神,四肢僵硬,对周遭事物没什么反应。”
姜玥瑶不解地问道:“那他为什么会对穆巫嘉有反应?”
“失魂症的病发多是因为病人遭遇了重大变故。”修启道:“或许于穆文业来说,穆将军就是诱因。”
“也许可能是蛊?”一直没开口的墨栖云突然开口。
修启摇头道:“我检查过了,不可能是蛊。”
“巫术呢?”墨栖云理了理衣袍,这些日子为了体面些,他饮酒的次数少了不少,身上没了那股冲天的酒味,瞧上去倒真的像是个儒雅书生。
“巫术?”这次是姜玥瑶发问了,她不理解墨栖云为什么会想到这种东西。
因为在姜忆阳的志向一夜转变后,墨栖云就想过很多种原因,寻觅了许多资料,巫术就列在其中。不过他还未来得及证实,就被一脚踹出了允州。
但他也不会解释这么多,只是道:“南疆曾有一族,其族中之人善用巫术以及蛊毒,他们每隔几年还会选举出族中最有天赋和最美貌的女子,将这个女子立为圣女,带领族群发展壮大。”他停顿片刻,“然而很多年前,这一族的人却由于不知名的原因被灭族了,不过也没人敢保证他们是否真的全都死绝了,或许还有他们的后代还活着。”
姜玥瑶听完,也有些明白了,“我确实听说过有种巫术可以控制人的心灵之类的。”她又想到穆文业那副呆愣的样子,叹了一口气道:“若真是如此,说不定就是有人控制着他做了什么事情,估计还和穆巫嘉有关的。”
虽然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事,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不然穆文业也不会一直说对不起了。
其实姜玥瑶心中有个想法,但眼下没有任何证据,也不好胡做猜测。
穆巫嘉倒是心大得很,宽慰道:“不管真相如何,只要我们去剿了那伙人的窝,还怕寻不到我们想知道的内容吗?”
修启也应和道:“说得有理,知道是什么症状后,倒也好治。”
姜玥瑶便看向宁柳,问道:“密州州府可答应同我们一道去剿匪了?”
宁柳道:“嗯,原先是不同意的,大概是不想多惹麻烦,不过看到杨大人的那封信后,倒是很快就同意了。”她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卷轴,“连那伙人所藏的山脉都标出来了。”
姜玥瑶轻嗤一声,“原来早就知道有这伙人的存在,感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穆巫嘉给姜玥瑶倒了杯茶水道:“同沛州相比,密州离京城更远了,这些官员的待遇也算不上好,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们选择藏在此处,恐怕也给了这些官吏不少好处。”姜玥瑶抿了一口道:“算了,咱们就先揣着明白装糊涂吧,眼下还需要他们的帮忙。”
她又吩咐道:“我们后日就行动,师兄你就先努力治好穆文业,宁柳与我们同去。”她望了一眼墨栖云。
在姜玥瑶看过来的一瞬间,墨栖云率先道:“我也去。”他想亲眼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能用幻术控制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