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蓝梦儿驻足指向前方灰朴屋舍,转身对身后二人道。
沿山径行来种种迹象让姜玥瑶断定此处确为山林深处,倒也合该是教主居所。她未作踌躇便踏上石阶——若真要害她,何须这般周折。只是在登上最后一节台阶时,她回头看了一眼蓝梦儿,出声道:“你......”
蓝梦儿微微颔首,“我就在这等着二位出来。”目光瞥见穆巫嘉手中泛着寒芒的刀,轻叹道:“我不会跑。”
姜玥瑶盯着她瞧了会,不知是不是受到那面具的影响,她偏头对一旁的穆巫嘉道:“我们走。”
屋子里的陈设无甚特殊之处,转过屏风,左壁木架上不见青瓷古玩,满目皆是苇草编就的活物,从憨态可掬的走兽到惟妙惟肖的人偶,活灵活现。
姜玥瑶随手拿起一只草扎的小狗,莫明想起了在那个破庙里穆巫嘉送给她的那只手环。
“穆巫嘉,这手艺可比你的要强呀。”姜玥瑶笑着揶揄道。却未闻回应,纳闷地回头一瞧。
“穆巫嘉?”姜玥瑶快步上前,见穆巫嘉脸色有些惨白,低头一瞥,穆巫嘉手里攥着的东西——不知由什么串成的手链。
“快松开!”
姜玥瑶几乎没费什么力将那串手链从穆巫嘉手里夺过扔到一边去,然后又轻晃了几下穆巫嘉,“你还好吗?身上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她以为这串手链上被下了什么毒才导致穆巫嘉会变成这样,没等到回应,却被一个拥抱撞了满怀。
姜玥瑶这下更是不解了,“怎么了?穆巫嘉?”指尖未做迟疑,便搭在了穆巫嘉的肩上。没由来的,她觉得现在穆巫嘉的情绪很是低落。
穆巫嘉目光掠过满地狼藉,草编犬儿正静静躺在姜玥瑶脚边,满架草偶似化作无数枯手扼住咽喉,唯有将怀中温软嵌入骨血方能喘息。于是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死死抱紧了怀里的姑娘,嘴上却道着:“我……没事的,阿瑶。”
这么闷的声音可不像是没事,况且他抱得有些太紧了。想了想,姜玥瑶到底没推开穆巫嘉,卸了力道任由他抱着,头微微一侧,贴上他剧烈搏动的颈脉,双手环上穆巫嘉的腰。
寂静在草叶清香中流淌。
良久,穆巫嘉才松开姜玥瑶,姜玥瑶得以喘了口气。
“对不起。”见到姜玥瑶大口呼吸的模样,穆巫嘉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失了力度。他正要去找杯水时,姜玥瑶却拦住了他。
姜玥瑶问道:“这里有你熟悉的东西?”既然不是中毒,那穆巫嘉的刚才过激的反应似乎只能这样解释了。
穆巫嘉不想对姜玥瑶撒谎,可在这一刻,他想摇头否认。不仅如此,他还想带姜玥瑶离开,当作今日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经年贪想的月亮,他不要放手。若真相正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姜玥瑶又会如何看待自己?
“我们走吧。”姜玥瑶突然开口道,她对上穆巫嘉不知什么时候有些泛红的眼眶,解释道:“等了这么久,也没看到有别人,许是那女人诓我们。”
穆巫嘉涣散的瞳孔渐渐聚焦,最终化作一声轻叹道:“阿瑶,你总是这样。”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又将他从悬崖边缘拉回来。
后半句话穆巫嘉没有说,他只是拉过姜玥瑶的手笑道:“怎么办呀?阿瑶,我更爱你了。”
只是穆巫嘉不知道,他此刻的笑容在姜玥瑶眼里,是多么地无可奈何和小心翼翼。
“所以,阿瑶,看在我这么爱你的份上。”穆巫嘉带起姜玥瑶的手轻轻地抚上他的脸颊,“你能别不要我吗?”
姜玥瑶的手指微动,大抵是从没见过穆巫嘉这副神情,她愣住了。而就在她愣神的片刻,身后突然传来“咔哒声”。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妇人嗓音自背后响起。
姜玥瑶还未回头看,就先瞧见对面的穆巫嘉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脸上血色褪尽,从蓄水的眸子里瞧不清背后的来人。
她内心长舒了口气,转身看去。只一眼,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像,实在是太像了。
“你就是教主?”姜玥瑶强装镇定道。
妇人莞尔:“显然。”
她似乎对姜玥瑶身后的穆巫嘉更感兴趣,微微侧头道:“虽是多年不见,但怎么连母亲都不认得了,嘉儿?”
刽子手高悬的大刀在此刻终于落下。穆巫嘉耳中一片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双目僵直地盯着姜玥瑶的背影。
四下静得可怕。
许久,姜玥瑶才有了动作,她往后退了一步,与穆巫嘉并肩而立,眼神凌厉道:“蓝夫人已故去多年,阁下冒用亡者容貌,不觉僭越?”
蓝依蓉眉眼舒展开来,带着笑意,因保养好的缘故,完全瞧不出已经年过四十。若不是在这种地方相见,恐怕只会将她当作一个温柔的普通妇人。
“何必自欺欺人呢,公主?你不是也在看到我这张脸时愣神了吗?”
“况且就算容貌可以作假。”她的手抚过那些草扎的玩物,“这些东西你应该再熟悉不过了吧,嘉儿?”
蒲草折痕刺得穆巫嘉双目生疼。幼时被用来哄他的玩意,如今却成了这荒唐真相的证据。
“为什么?”穆巫嘉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问道。
蓝依蓉笑道:“别这样,嘉儿,母亲活着,你该高兴不是吗?”
是,但凡换个别的场景,见到他的母亲,他都应该欣喜。可当下这一幕却是那么得不合时宜。
一想到自己的母亲就是罪魁祸首,眼下还顾左言它,穆巫嘉终于忍不住吼道:“回答我!”
虽然情有可原,但蓝依蓉听着这番质问,还是冷下了脸,“是心疼公主了?”
即使姜玥瑶眼下就站在他的旁边,穆巫嘉也不敢往边上看,只是咬牙回道:“你住口!”
蓝依蓉大抵可以再说些更伤人的话来,但看着那张结合了丈夫和她容貌优点的一张脸,到底没再说什么扎人心窝的内容。
“母亲千算万算,没料到你会喜欢上公主。”似叹息,又似惋惜。
一直未说话的姜玥瑶突然出声问道:“我皇兄的死同你有没有关系?”
穆巫嘉猛然侧身看向姜玥瑶,她身体轻微的颤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穆巫嘉下意识想要去触碰姜玥瑶,却被避开了。
他张了张嘴,想喊声“阿瑶”,却又觉得没资格。如果姜未霆真的死与蓝依蓉有关,他们之间就是隔了一道跨不去的血海深仇。
“不是。”蓝依蓉似是一点没感觉到俩人之间的氛围,如实回道:“那件事确实是姜忆阳做的。”
姜玥瑶紧绷的肩膀一松。面上看着没什么变化,心里却止不住道:幸好,幸好。
抱着这样的心绪,抬头看向脸色比她还要难看的穆巫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轻轻握住了穆巫嘉的手。下一瞬,那只布着茧子的手就反握住了她的手。
二人相视一笑,似是能从这紧握的双手中获得无尽的力量。
蓝依蓉看着俩人的互动,温柔地笑道:“看来,差点我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姜玥瑶没搭她的话,问道:“当年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景昭帝当年就算仁义,留了穆巫嘉一命,但不可能放过同凤阳长公主直接来往的几人。蓝家因蓝依蓉兄妹双双叛于凤阳,而被夷族,就可窥见他并非什么心软之人。
“既然没死,又谈何活?”似是觉得有些累了,蓝依蓉缓步走到榻前,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当年学过的闺门礼仪却还刻在骨子里,提裙挽袖,端端正正地坐下。
“你们已经见过那些蛊虫了吧?”她掏出袖中的一个瓷盒,揭开盖子,里面正有一只虫子爬动。
穆巫嘉眼尖地瞧出这只和刚才在外面见到的不一样,道:“同那个女人手中的不一样。”
蓝依蓉道:“自是不一样,外面的那种会将人的五脏六腑都吞噬干净,而我手里的,只是会让人陷入一种假死的状态,是个宝贝。”
姜玥瑶了然,道:“所以当年你就是靠着这个办法,逃脱了一劫。”
穆巫嘉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眼下看到活生生的蓝依蓉时,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父亲?”
蓝依蓉一直挂着的笑容突然敛去,将盖子阖上,“所以啊,还是死人让人怀念。”抬眼看向穆巫嘉,轻嗤一声,“从刚才到现在,你都不肯唤我一声母亲,这父亲倒是不加思索就唤出来了。”
穆巫嘉捏了捏手心。明明该是世上最亲近的人,如今的氛围却是剑拔弩张。
蓝依蓉见穆巫嘉不说话,便自顾自地开口道:“身边得有个人真的死了,这令人假死的蛊虫才能发挥最大的用处。毕竟有个万箭穿心的人在一边,谁又会细查他怀中'尸首'呢?”
她盯着那双同死去夫君如出一辙的眼睛,余光又瞥了眼姜玥瑶,“我虽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但到底也从未想过我儿会同杀父仇人的女儿在一起。”
此话一出,如一把利刃直接捅穿二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