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玥瑶一时无言，虽说穆巫嘉的父亲是在战场上被夺取了性命，但若真要深究，蓝依蓉的话也没错，是她的父皇害得所有人落得个如此下场。

    “但这事又同阿瑶有何关系？上辈子的恩怨，您还要继续用来裹挟住下一辈吗？”

    穆巫嘉紧盯着蓝依蓉的脸，深吸一口气，又开口道：“况且当年是你们先叛乱。”

    蓝依蓉仿佛听见了世间最荒唐的谬论，脖颈后仰发出短促的冷笑，染着丹蔻的指尖将茶盏捏得咯咯作响：“呵，听你这意思，你父亲死有余辜，我也该死在那场内乱中！”

    她说着，目含怒意，霍然起身，指着姜玥瑶道：“当年是她的父皇该死，是姜廷敬逼得我们反。怎么，你被赦免了一命，就对姜廷敬那个老贼感恩戴德了？”

    对这一系列的谩骂，姜玥瑶倒没什么反应，神色莫名地看着蓝依蓉，而后突然问道：“所以这个教会的太阳图案，纪念的是我姑姑凤阳长公主吗？”

    “没错。”蓝依蓉似是察觉到刚才自己有些失礼，收回手，又坐了回去，缓缓道：“凤阳，凤阳，她是天上的天阳，人中龙凤。”

    想到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蓝依蓉渐渐红了眼眶，“可姜廷敬嫉妒她，害怕他这个阿姐夺了他的位，硬生生逼反了凤阳。”

    她又看向姜玥瑶，突然笑道，语气没什么波动，“姜玥瑶，你怎么就不恨你父皇呢？他不也忌惮你吗？”

    穆巫嘉一愣，下意识看向姜玥瑶，却见姜玥瑶闭了闭眼，一言不发。

    蓝依蓉倒是看出她儿子眉眼中的心疼了，于是解释道：“嘉儿，你不是知道公主中了一种蛊毒吗？不如你猜猜这蛊是谁给她下的？她费尽心思维护的人又是谁？”

    穆巫嘉心中微颤，脑中有了个猜想，但不敢细想。

    “是姜廷敬，她的好父皇啊。”蓝依蓉道。

    *

    景昭帝病卧在榻上已有数日，病情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他深知自己的大限将至，于是召集了文武百官、后妃皇子等人，交代了后事。最后，他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了姜玥瑶。

    “父皇。”姜玥瑶跪在龙榻边，看着已经气息奄奄的景昭帝，忍不住哭喊出声。

    景昭帝浑浊的双眸微微转动，哑着声音说道：“玥瑶，哭什么呀，生老病死，人总要走这一遭的。”

    姜玥瑶抽噎着鼻子，恍惚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父皇为什么把你留下来吗？”景昭帝问道。

    姜玥瑶含着泪水，不解地看着景昭帝：“儿臣愚笨，还请父皇明示。”“愚笨？”景昭帝微微一笑，“朕可记得你小时候聪慧无比，姚太傅都曾多次夸赞你。不过随着你年岁增长，确实愈发不如从前了。尤其是在太子得立之后，你就完完全全成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蠢笨公主。”

    或许是回光返照，景昭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仅没有露出疲惫之色，反而显得格外清醒。

    “父皇，我……”姜玥瑶不知道他为何要提及这些。

    景昭帝却笑道：“不用害怕，朕知道这是你母妃教你的，朕不会降罪于你和丽妃的。在没有足够实力保全自己时，藏拙是明智之举。”

    他顿了顿，轻轻拍了拍姜玥瑶搭在榻边的手背，“但如今太子即将即位，玥瑶也不必再藏拙了。未霆那孩子还不成熟，这个帝位朕怕他坐不稳，你帮帮他，可好？”

    母妃曾经告诫过她，永远不要在父皇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聪慧，姜玥瑶也一直谨记着她的嘱咐。但此刻看着父皇如此平易近人，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她有些动摇了。

    景昭帝继续说道：“玥瑶不用担心，朕已经安排了人手帮你。只要五年，让你皇兄熟悉政务之后，之后的去留由你自行决定。”

    姜玥瑶思忖片刻，最终磕头道：“儿臣定不辱父皇使命。”

    景昭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了指桌上的一碗莲子羹：“朕记得你一到夏天，就馋这一口，这是朕特意吩咐人做的，你尝尝。”

    姜玥瑶起身，端起碗细细品尝，但很快一碗羹便见了底。她扬起笑容：“谢谢父皇，很甜。”

    景昭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父皇今天教你最后一个道理，不要轻信他人，即使是父皇，也不行。”

    瓷盏坠地炸开的脆响混着惊雷滚过殿宇。

    姜玥瑶神情一愣，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突然感到一阵阵剧痛漫过四肢百骸，撑不住住跌倒在地。

    手不小心被碗的碎片割破，鲜血直流，但这点伤痛完全抵不过她心中的痛。窗外大雨倾盆，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掩盖了屋内的一切动静。

    “放心，这蛊不会要了你的命，每月会有人送解药给你。”景昭帝开口道，完全不复刚才的慈父模样。

    姜玥瑶模糊的视线看着散落一地的碎片，终于明白了一切。她想起刚才景昭帝的话，硬是撑着桌子，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一月一解药，五年后，这蛊就会要了我的命，对吧？”

    姜玥瑶卸下伪装，见景昭帝一副默认的神情，突然大笑起来：“你就不怕我掀了桌子？”

    景昭帝却好似完全没在意姜玥瑶的威胁，反而夸奖道：“不错，当权者该狠辣时绝不心软。”

    又见姜玥瑶一副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的模样，他淡淡说道：“你若是要掀桌子，那刚才父皇答应你的事情可就都不作数了。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一道闪电恰好划破天空，照亮了姜玥瑶惨白的脸。她眼中的光芒熄灭，良久才咬着牙说道：“你会下地狱的。”

    景昭帝知道姜玥瑶妥协了，转过头，盯着床顶的九龙盘绕图，喃喃道：“你要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

    姜玥瑶以为过了这么久，回忆起这段经历时，她该是无畏无惧的，但眼下还是止不住颤动。

    穆巫嘉察觉到姜玥瑶骤然白下来的脸色，上前抱住了她，抚着她的头发，静静安抚着。他也没着急去问姜玥瑶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已在她衣料上掐出五道深褶。

    姜玥瑶贪念着这温暖，缓了一会后，给了穆巫嘉一个眼神，表示自己没事了。

    她长舒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道：“穆巫嘉，你知道在察觉道我们背后还有人后，我把过去发生得种种又串在一起，想了很多遍。有些事，我想明白了，有些还没有。因此今日一些事情我势必要搞明白的。”她声音说得很轻，又望了眼蓝依蓉，“但是有些事，若是你不想听，你可以先出去等我一会儿。”

    穆巫嘉知道姜玥瑶是担心接下来的一些谈话会破坏自己对母亲的看法，所以他摇了摇头道：“没事的，我陪你，有些事我也想知道一个答案。”

    见状，姜玥瑶轻轻地点了点头，又对蓝依蓉道：“我是恨他不错，但你做了这么多，有没有想过我姑姑会如何看待你？我自太傅那里，读过姑姑的书，她心中有抱负，想要给这天下的女子谋一条生路。虽然有些路子迈得太大，但她也绝不会做出残害忠良的事情，可是你这一路来又做了什么呢？”

    “住口！”蓝依蓉敛去温柔的神情，喊道，“你懂什么！你只不过幼时见过凤阳几面，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判她的事情。况且那些人都该死，我又有什么错？”

    姜玥瑶道：“就算该死，也不该死在你的阴谋之下。前年穆巫嘉贪墨一案，将刘娘子送入京中的人是你，对吗？”

    蓝依蓉没否认。

    姜玥瑶便继续道：“我猜那份可以证明穆巫嘉清白的账本，本来是要交到你手上的，只是你没想到手底下的人会转而交给刘清心。”

    “是啊，怪我识人不清，没料到那个人真的是陈良的朋友，他见陈良被杀，竟改了主意，拼着一条命把账册交给了刘清心。”蓝易容终于开口道：“你是不是挺好奇，我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把东西再抢过来，反而还送了她俩一程？”

    姜玥瑶道：“你在贼喊捉贼，刘娘子说她们拿到账册后就有人在追杀她们，试问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的情况下，一夜之间多出的杀手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只有可能是你弄出的动静。你想看看谁能在这次争抢中夺得先机，所以你把这个诱饵在京城附近放了下来。”

    蓝依蓉轻拍手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说得都不错，而且事实证明你确实在这次争斗中取得了魁首。”

    “而也正是因为这次事件，你选中了我。”所以那日宴会姜忆阳才会莫名其妙地和她说了那个故事。

    姜玥瑶轻叹道：“可是我拒绝了。”

    “是啊，多好的机会，你拒绝了。”蓝依蓉笑道，“其实你当时要是答应同姜忆阳合作，姜忆阳也不会做出后续的举动，你的皇兄或许不用死。”

    姜玥瑶攥紧拳头，不发一言。

    穆巫嘉突然开口道：“明明是你们的错，为什么要把错归咎到无辜之人身上，蓝夫人。”

    蓝依蓉身形一僵，似是没想到穆巫嘉会这么喊她。

    穆巫嘉猛地跪了下来，对着蓝依蓉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跪着道：“您是我的生母，生养之恩大于天，我自知此生无以为报。阿瑶于我而言，亦是此生顶顶重要的人。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但在您眼中，我已是不孝之人，那我不愿再辜负阿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