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兴庆二年的夏似乎来得格外早,往年盛夏时才会聒噪的蝉,眼下就开始叫个不停了。

    含元殿里姜长乐坐在龙椅上一声不吭,静静地看着站在一旁,指节已捏得发白的姜忆阳。

    姜忆阳手指停留处,“交出镇西大将军”赫然跃在纸上。见下面跪着的几个大臣都不说话,姜忆阳轻扣了几下桌子,问道:“诸位都说说,这国书该怎么回?”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去年以来田常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起身都有些难,便所幸歇在了家中。司卿监的宋寒云也不愿意管事,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权便交到了本该离京的姜忆阳手中。

    原以为这位藩王是个好拿捏的,没想到一上位就大刀阔斧地实行改革,让大家陪着折腾。关键他们也不敢说不是,稍有不满,这位瞧着温柔的恒王就会把先前的过错翻出来,二话不说将人下了大狱。

    见姜忆阳面色有些不好看了,一名大臣试探着开口道:“交人恐怖不妥,穆将军镇守西疆数载,若此时……"

    “这穆巫嘉多年前屠了句容一城,现在人家来讨说法了。”钟凡状似体谅地开口,“要是不交人,打仗得花多少银子,这钱你们算过没?”

    “但现在交人岂不让将士寒心?”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时,忽然有小太监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坊间都在传朝廷要把穆将军交出去!”

    姜忆阳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还在讨论吗,怎么消息怎么就传开了?见小太监支支吾吾地还要说什么,更是生气,强忍着不失风度道:“还有什么事,一并说了。”

    小太监哆嗦着身子道:“还有人在传乐平长公主当年是冤枉的,谋害先皇的……”小太监已经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他能察觉到站在上位姜忆阳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骇得吓人

    “皇上不好了!”又有个侍卫打扮模样的人举着一封信进入殿中,“镇西军哗变了,穆将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带兵往京城中来了!”

    在场人一惊,“这……”

    “安静!”眼下姜忆阳也有点维持不住神情了,吩咐道:“让赵浅浅将军速带镇北军拦截叛军!然后再去查,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乱散播谣言。”

    信使八百里加急往北疆赶,没想到有人更快。

    北疆大营里,赵浅浅读完手中信件,又抬眼看向那张熟悉的脸,道:“思洛,这信件内容我也看明白了,不过阿瑶让我不要阻击穆巫嘉的军队,是个什么说法?”

    得知好友没死的时候,赵浅浅还是很高兴的。她本来就不信姜玥瑶会干出谋害自己兄长一事如今思洛带来的这些证据倒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不顾她还没从姜玥瑶这么多年伪装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见姜玥瑶给她提了个这么奇怪的消息。穆巫嘉不是还在边疆待得好好的吗?京城的人是疯了,要抓他?

    恰在此时,军令送达。思洛恭敬地说道:“将军看了之后便可知晓。”

    赵浅浅快速浏览一遍,瞳孔瞪大道:“这是撒了什么癔症?还真让我们打穆巫嘉?屠城一事,纯是句容胡说八道,他们还真信了?”

    但这毕竟又是京城的消息,她思索片刻,抬头对思洛说:“今日我就当没收到这封命令,只要穆巫嘉安安稳稳地守在西疆,我镇北军也不会离开此地半步。”

    思洛莞尔一笑,躬身道:“如此,我就替我家公主谢过将军了。”

    “不知太后娘娘今日找臣有何事?”姜忆阳正被穆巫嘉造反的事弄得心烦,本不想搭理席兰的,但席兰说她有法子,他倒是有些好奇了。

    席兰今日一身红袍,头戴簪花,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恒王不必着急,还有人要来。”

    说着,一身青袍的宋寒云摇着扇子就走了过来,“呦,原以为太后娘娘只邀了臣一人喝酒,不成想恒王殿下也在啊。”

    席兰没说话,示意婢女给二人倒酒,但二人都没动。她眉眼微挑,“怎么,怕本宫给你们下毒?这宫中不都是你们的人吗?”说完,猛地灌了一口酒。

    宋寒云倒是一脸无所顾忌的模样,闷头喝了一口,临了还不忘夸一句好酒。

    姜忆阳见状,温和笑道,“自然不敢怀疑太后娘娘,只是有些事补的不防。”从袖中掏出试毒银针,见银针遇酒后无变化,便松了口气,面带歉意地抿了一口。

    席兰道:“穆巫嘉造反一事,无非就是觉得朝廷亏欠了他,找个人同他说道说道,不就行了。”

    姜忆阳回道:“若是真有这么容易就好了,那个煞神可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有一个人的话,他一定会听。”席兰不紧不慢地说道。

    “谁?”

    “姜玥瑶。”席兰似乎完全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只是麻木地一下一下地给自己灌着酒。

    姜忆阳却惊道:“你怎么知道姜玥瑶还活着额?”

    席兰笑道:“看来你早就知道了。”

    姜忆阳神色一变,瞧着席兰有些艳丽的妆容,越瞧越觉得不对劲,下意识起身欲要离开,却突然感觉浑身无力,又跌坐了回去。

    一直坐得稳稳当当的宋寒云突然开口问道:“娘娘,今日我们是走不成,对吗?”

    席兰望向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若说娘娘要报当日之仇,似乎不该把我牵扯进来,是公主要你这么做的吗?”

    席兰唇畔鲜血流出。毒被下在了杯沿上,她喝得最多,毒发得也最快,忍着蚀骨的痛意回道:“玥瑶说,若是可以,你也不能活。”

    宋寒云一怔,哈哈大笑道:“果然如此,也好也好,我浑浑噩噩的日子终于迎来了审判。”他笑得癫狂,但手上还不忘紧紧拉住姜忆阳的胳膊。

    姜忆阳还不想死,努力挣扎着,“你这个疯子,给我送开。”

    宋寒云却抓得更紧了,“都这样了,还挣扎个什么劲呢?”他口中呕出一口血,阴恻恻地道,“或许阿瑶往后念着我临死前总是为她做了一件好事,日后还会去祭拜祭拜我呢。”

    席兰不去管纠缠的二人,起身打翻了烛台。房门已经被刚才离去的婢女锁上了,屋内的人都别想出去。霎时火光骤起。席兰眼角有泪滑过,她知道姜未霆也是死在这样的大火中的。

    生前不能常相伴,死时却是如出一辙,倒也是合了她的心愿。就是不知道烧得面目全非的自己下了地府,还会被认出来。转而又想到什么,嘴角绽开一抹笑意。

    会的吧,毕竟那人可是说要生生世世都要做自己的夫君呢?

    姜忆阳看着在冲天火光里,甘愿赴死的两人,目眦尽裂,想爬起来,但宋寒云早已没了生机的手却还不放手,他只能任由浓烟入肺

    原来最烈的火不是烧在皮肉,是焚尽生命筹谋来的滔天恨意。

    京城的青石板被马蹄踏裂,家家户户紧闭房门不敢外出。据说宫中又着了火,皇帝不知所踪,田卓成带着一群禁军在四处搜刮可疑人选。然而说是找人,却比两年前做得还要过分,几乎和明抢没有区别了。

    “杀!”

    姜玥瑶此时带着暗卫和穆巫嘉留给她的人手正巧赶到,一路杀入宫中。禁军久不操练,早就成了群酒囊饭袋,自然不是姜玥瑶这群精兵的对手。

    姜玥瑶挽缰勒马,目带寒光厉声道:“传陛下旨意,凡缴械者不杀。”

    田卓成被人用刀架着脖子,一脸不甘地喊道:“大家别听这个女人胡说八道,她可是谋害先皇的人,快把她抓起来。”

    “谁说姑姑乱传朕的旨意了。“姜长乐有些稚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田卓成一愣,发现刚才怎么也寻不到的陛下,如今正好好地走过来,京兆尹杨念文就陪在一旁。他面色灰败下去,心道完了。

    句容和粟羌本想趁着大周内乱时,攻打边疆。但有着钟家的财钱支持,再加上穆巫嘉和赵浅浅可不是吃素的,很快就联手击退了二者来犯。穆巫嘉又斩下了二皇子的头颅,让句容王再不敢作乱,乖乖地龟缩起来。粟羌见状也不自讨没趣,所幸提交了国书愿做大周的附属国。

    六月后,冬日又至。

    屋内暖炉虽烧得正旺,但独留出来的一扇窗,却还是把屋外的寒风放了出来。

    穆巫嘉推开门来就见到这一幕,将手上的狐裘披在姜玥瑶身上,轻叹道:“你怎么又开了窗,修启说你的毒刚解不久,不能受寒了。”

    姜玥瑶顺势靠在穆巫嘉身上,穆巫嘉便抬手捏了捏她的太阳穴,有些心疼地说道:“如今朝政稳定下来,那些学子也是时候用起来了,你就可以不必如今劳累了。”

    姜玥瑶闭着眼道:“话虽如此,但长乐年岁还小,我如今代理摄政,有些事还是不能大意了。况且这新办女学的事,还得由我自己来办才放心。前些日子浅浅还来信问我什么时候办个女子武馆,要是我忙不过来,她就先在北疆办个。”

    说着,她睁开眼睛,从穆巫嘉怀里出来,笑着道:“说起来,新年将至,边疆战事暂歇,浅浅也该回来了。”

    穆巫嘉眉眼微展,道:“是啊,到时候大家就可以在一起过个团圆年了。”

    姜玥瑶轻轻点了点头,抬眼望着窗外的地上被雪铺得厚厚一层的地面,突然起身,跑到屋外,还没等穆巫嘉叫住她,人已经先踩在了白雪上。

    她扬起笑意,喊道:“穆巫嘉,快来啊,难得雪这么厚,陪我堆雪人玩。”

    穆巫嘉看着雪地里笑得明媚的少女一愣,回过神来后,也笑着应了一声,“来了。”

    积雪满地,明月在怀,自此岁岁年年,朝朝暮暮,再不必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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