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舞回归

    话音一落,二人之间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只有院子上空的鸟尚能若无其事地扑腾着翅膀飞过,苏兮月的眼睛逐渐聚焦,直勾勾地盯着他,大有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架势。

    “好吧,看来我今日给不出个合理的说法,这事儿是没法了结了,”简七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无奈低头笑了笑,解释道:“不过有一点您说错了,可不是我摸准了您的喜好,而是春兰足够了解您。至于我嘛,只是个跑腿的罢了。”

    “——毕竟您忙得脚不沾地,我若是不多在您面前露露脸,可能您就要忘了答应我的事了。”

    苏兮月心中一思量,立马反应了过来,知晓他说的应当是寻找他妹妹之事。

    这两日她忙着准备坊里恢复营业的事,就把这茬给忘了,现在他用这个理由解释倒也合理:春兰作为她的侍女自然知晓她的偏好,自己在他的事上也确有所疏忽,故而这个“刷脸求办事”的理由初一听确实站得住脚。

    不过,他起初那一愣,明显是因为预料之外的事或话,虽然只有一瞬,但苏兮月确定自己绝对没有看错,这样的话……她就无法完全放心了,哪怕他的理由合情合理。

    她眼神有一瞬的闪动,而后仍旧抬眼直视着简七,丝毫没有为自己的失误而感到的尴尬与愧疚,推脱道:“距离事发已有六年之久,早些晚些在我看来其实区别不大,说句难听的,若真的遭遇了不测,那便是已成定局;若是处境尚可,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何况,也得让我考察你一阵子再说吧?万一我助你兄妹二人团聚后,你们直接跑了怎么办?我总得多考虑些,你说是吧?”

    简七在她说话时直直望着她,听罢却缓缓垂下了眼眸,微微叹了口气,语气略显低落地说道:“是,倒是我心急了,只要您还记得就好,至于何时兑现承诺,全看您的安排。”

    苏兮月对他的回答和恭敬的姿态颇为满意,尚未开口,只听他继续说道:“关于您的疑问我已经给出了答复,您若是还有疑虑,大可以寻了春兰来当面对质,我自当配合。”

    她自然不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哪怕他的说法再合理,她也要找人来检验,尤其面前之人三番五次给了她一种,他非常了解她的感觉。

    但是,无论事后她是否去查验真相,都应该是她自己做主,而不是现在这般,被人引导着去查验真相——这让她感觉像是被牵着鼻子走,瞬间感觉非常不爽。

    她收起了撑着石桌的胳膊而后缓缓起身,同时语调平缓但又带了些压迫感地说道:“信不信就是我的事了,倒是你,我好心提醒一句,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那以后就有话直说,心眼子耍多了只会让我更不放心,明白吗?”

    说着,她探身向前,虽是仰头看着简七,但眼神中的压迫与威胁不减,简七恭敬地后退了一步称是。

    苏兮月见状收回前倾的身子,转身时说道:“回头把详细情况呈给我吧。”

    说罢,她大步离开了此处,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简七看她的神情有异。

    他的眼神很深,却并不难以捉摸,而是外人一眼就能看出的,近乎温柔的悲悯。

    -

    虽说苏兮月想过下午寻春兰来询问,可她的日程安排里,寻画师画像和重装演出厅这两件事就让她忙得无暇分身了。她在坊里坊外跑了几个来回,还真就巧得一次都没碰到过春兰,此事便暂时被她抛到脑后了。

    不过这个小插曲发生后,苏兮月这两天哪怕再忙,也会在上午和下午随机出现在排练厅,突击检查姑娘们的训练情况,以防出现什么问题。不过好在姑娘们一直没出岔子,无论是主角单人还是整体的舞蹈都比之前好了不止一点。

    二月初九下午,演出厅在她的监工下彻底改造完成,墨玉和秋心两队随即就被带去了演出厅进行最后的排练,苏兮月看罢甚是满意,只提了些要注意的小细节,而后就放她们提前回去休息了。

    姑娘们是放松了,可她依旧不能休息,出了演出厅转头就又跑到街头打探消息。

    苏兮月路过街角一茶摊时只听那厢客人讨论道:“这月姝坊此番不知卖的什么关子,你们瞧见了吗?那画中女子虽只有个暗影,却似是妙龄红妆,倚窗凝望,手中绣帕轻掩,无尽感伤啊!”

    另一人接道:“还有那词,‘红颜薄命,情深不寿’,啧啧啧,何至于如此凄惨?”

    又一人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她月姝坊向来都是靠故事与真情出彩,凄惨只是其表,真正的美与价值,怕还是亲自去看了才能领会。”

    “是吗?过去咱们可都没机会去看,此番不如相约一同前去?”

    “好啊,只是不知到时候我们进不进得去了,慕名前去的人怕是不少呢——”

    “——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快看看,我们还进得去吗?”

    说着,队伍中后方一人就要踮起脚尖往前探头去看,他身后另一人颇为遗憾地说道:“早知道我就再早些来了,原以为不会有很多人的。”

    这话恰好落到了不远处的苏兮月耳中,她快速瞟了一眼那人,在一片嘈杂的讨论声中继续往前数着人数,最终停在了他面前,却什么也不说,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这人也看到了她查人数的动作,看她停在了自己跟前,还以为是恰好卡到自己前一个人,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微张着嘴巴,愣在了原地。

    苏兮月见状对他笑道:“恭喜这位小哥,你是最后一个能够入厅观演的人。”

    说罢,不待他做出反应,苏兮月立马回头朝身后的春兰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开门放行了,自己又转过身来提高了音量对着后面的百姓们说道:“感谢诸位前来捧场,小厅位置有限,暂时容不下太多人同时入内观演,烦劳大家一大早前来了。”

    她朝后面众人微微一伏身,以表歉意,在一片哗然中继续朗声道:“除了今晨的场次之外,下午场次的演出内容与之相同,此后的两天内皆是如此,大家可以另择时间前来,仍旧是全程不收费的演出,还请放心。在此我也要代表月姝坊再次感谢大家前来捧场!”

    苏兮月周到地交代完,稍稍安抚了前来的众人后转身离开,跟着入场的人流进了表演厅,外边她则是只留了春兰与另外两个丫头与百姓沟通。

    演出大厅陆陆续续挤满了人,苏兮月在后台最后交代了一遍务必要认真完成演出后,转身登上了今日尚未开放的二楼,寻了个正对舞台的位置静候演出开始。

    那天选中的故事和广为流传的《梁祝》非常相似,但她穿越后就已经了解到,自己并不处于过去某个真实存在的朝代了,故而初见这版故事时还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这个时空也有自己的历史流传,便没太在意了,只是在对故事进行微调时,还是会朝着她所知道的那个故事调整。

    相较于她所知道的《梁祝》而言,这版最后少了二人化蝶的部分,仅到祝英台殉情就匆匆结束,看完她觉得这样带给观众的感受会不够震撼,便在调整时着重要求了,要在结尾加入一段二人共舞把悲剧与浪漫充分体现出来。

    上午场的演出不到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从她的视角来看效果与她所预料的相差无几,甚至还更好一些,楼下观众们的表现更是让她满意,从歌舞刚开始时议论声满堂,到表演进行到三分之一时仅有个别议论之声,再到最后结尾时满堂寂静,只有几声难掩的抽泣传出……

    不论是她的主观感受,还是台下观众的反应,无一不证实了她们此次表演的成功,于是她到了后台仅是提点了上午的姑娘们两句,更多还是给出了夸奖。

    到了下午,苏兮月再次来到了原位,凭栏而立,继续观赏着今日的最后一场演出。她的目光时不时从台上挪到台下,看表演的同时也观察着观众们的表现,试图针对当下观众的反馈做出一些分析,以便后续的安排与调整。

    台上场景变换时,乐声渐停,一楼尚有观众们交头接耳的讨论声,二楼则是一片寂静。

    安静的环境中突然出现的脚步声显得尤为突兀,苏兮月似乎早有预料,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那声音最终停在了她身后不远处,来人却并未做声。

    直到下一幕开始,台上重新响起乐声,苏兮月方才侧身回头看了来人一眼,毫无波澜地说道:“有话就说吧。”

    来人正是前些日子被她抓到问题的简七,此刻他正规规矩矩地站在苏兮月身后,得了允准后缓缓开口:“想跟您聊聊后续安排。”

    苏兮月背对着他,默不作声。

    简七自顾自地上前了两步,站在苏兮月身后不远处同样看向舞台,同时低声说道:“我斗胆猜测一下您的想法:前期推出质量中上的歌舞表演,借着过往月姝坊的名气与免费的噱头,将城中百姓吸引过来,这样的歌舞对于他们而言很是新奇,用来重现门庭若市的场面与恢复口碑再好不过;待到时机成熟、势头正盛之时,再推出几场质量上乘的歌舞表演,把曾经的贵客们重新吸引回来,届时前期的投入就能全部收回,顺利的话六月之前完全可以回到巅峰时期,那么欠债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说是猜测,但他的话却都是陈述语气。

    他边说边用余光注意着苏兮月的表情,见她不为所动,只能继续道:“这算兵行险着,毕竟前期是要投入大笔时间与银子的,后期能不能如您所愿也未可知,堪称是一场豪赌,但您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考量与信心,我也愿意为了月姝坊的未来尽心尽力。”

    苏兮月偏头看向他,问道:“怎么突然来表忠心了?”

    “自然是想让您放心,”他尽可能表现得谦卑与恭敬,垂着的脸上仍旧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继续说道:“而且目前看来,上午的表现已然达到了您想要的效果,对吧?”

    “是又如何?”苏兮月眼睛紧盯着他,面无表情地追问。

    简七摇了摇头,说道:“不敢,我只是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每一期的六场表演都坚持做一模一样的歌舞,最初确实能吸引许多人前来,但京城就这么多百姓,大家都在第一天一拥而上了,看完的人回去难免会和亲朋好友就此讨论,而那些好奇又未能前来的人在了解大概后,对本期歌舞感兴趣的人会更加期待并继续前来,但不感兴趣的人呢?说不定一开始的期待会直接消失,后续对坊里新推出的歌舞也会兴致缺缺。时间久了,未必真的能保持最初的效果,那时又当如何?”

    苏兮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也正是她所担忧的,一时被营销吸引而来的观众并不稳定,更多充当的还是“路人”这一角色,大多是来凑热闹的。而同一期内做六场演出虽然能保证更多人有机会看到她们的歌舞,但无可避免会出现客流量一天比一天差的情况,哪怕她能在营销上翻出花来,可演出内容总归是大差不差的,看过一次的人很少会愿意来“二刷”,尤其受众还是需要为生活付出大量时间与精力的普通百姓,他们并不像有钱人一样,能够为娱乐活动腾出许多空闲。

    长久下去,确实很可能出现简七所说的情况,至于到时候该怎么办,她也确实还没想出个靠谱的方案。

    原本苏兮月打算的是走一步看一步,跟着她定好的大方向先做着,出现了具体问题再针对性解决,车到山前必有路嘛,可能到时候她也有了新的想法,至少保证歌舞坊按计划运作是没问题的,最多就是效果不那么尽如人意。

    但眼下简七既然主动来提出这个问题,又是这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大概是有了对策,于是她挑眉问道:“听你的意思,是有想法了?”

    简七卖了个关子,示意苏兮月看向一楼的舞台:“请您先看完最后一幕。”

    苏兮月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台上此时已然进行到了结尾的部分,可实际演出的内容却与上午场不同,并不是她着重要求过的二人共舞,而是群芳簇拥下,女主角褪下嫁衣,仅着一袭白衣在昏暗的舞台上独自起舞。

    梁祝故事的结局是二人双双化蝶,而眼下这版的演出选择了留白,女主角褪下嫁衣选择了自由而非绝望殉情,但身旁的群芳又像是在暗示观众,眼前的女主角仍旧化蝶离去,结局凄美的同时又给观众留足了想象空间。

    随着表演接近尾声,姑娘们在逐渐悠长的乐声中退场,简七上前一步,凑近了说道:“事先未跟您商量便做了这个决定,您若要责罚,我自当受着,只是我觉得这样的表现方式,可能会更符合您的预期,也想就此跟您聊聊我的想法。”

    苏兮月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平淡道:“效果确实出乎预料,接着说。”

    简七笑道:“方才跟您提过,同一期内做六场一模一样的表演,效果未必能如您预期,可您若是做出六场不一样的表演呢?主体部分相同,但每一场都有一部分是全新的编舞,当两场演出结束,百姓们自发讨论发现不同点后,就可能会多次前来,期待着此次会有哪些不同。”

    听到这里,苏兮月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其实和现代明星演唱会的思路相似,在整场表演中会有一个安可或者随机曲目的部分,这部分通常每场演出的内容都不同,因此有些想要集齐所有惊喜的粉丝就会多次去看演唱会。

    “想法不错,”她点了点头,先肯定了一番,旋即又冷道:“不过,你既然敢擅作主张推出新版演出,就必然能想到观众们的期待值会自此被拉高,后续我如果想要维持这点刚恢复起来的口碑,就只能让你继续做下去,否则,高期待下拿不出能够满足他们期望的作品,我刚收获的好评就会转为骂声,对吗?”

    “是我擅作主张,您责罚便是,只是此刻您非我不可。巧思虽人人都有,但想要模仿个人风格可不容易,而且就算您换了人来,也未必能达到如今的效果,不如让我继续做下去。”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扑面而来,苏兮月微微眯起了眼睛,盯了他许久,突然笑了笑,直接问道:“说得好啊,你是好心献策,我有什么理由罚你呢?说吧,又想谈什么条件?”

    “也称不上条件,我只想强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月姝坊。您现在不信,我也能理解,毕竟您接触我不过几日,不如让时间与事实来证明我所言非虚。至于其他的细枝末节,就请您莫要记挂与疑心了。”

    他说的是前天那事。

    苏兮月了然,轻笑道:“好,算我多疑了。”

    “不过,我觉得这算是条件了,咱们礼尚往来,我也有一个条件,你必须答应——”

    “今日起,但凡你要离开月姝坊的大门,就要亲自征得我的同意,不得独自离开。”

    既然信不得又弃不掉,那就只能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牢了,让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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