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口头较量下来最终谁也没讨到什么好，一个变相地被软禁，一个则是又多了条命脉受人掌控。
苏兮月虽然选择了如他所言，不再揪着细枝末节不放，但也没有彻底打消疑虑。她边往楼下走边思索着，打算趁这两天悄悄调查一番，把能拿住的把柄稳稳拿在手里，不然她总是悬着一颗心，做事影响效率不说，也容易影响自己的判断。
她从二楼下来后先去坊外逛了一圈，一路上把人们离开时的议论听了个七七八八，回去之前逮了在门口忙活了一天的春兰和另外几个丫头，大手一挥把“收集群众反馈意见”这事儿交给了她们，自己则是打算先回去“犒个军”。
昨日她就安排好了，不论今天的演出效果如何，都要把大家聚在一起，办个简单的庆功宴。效果好的话，她就能借此机会再度调动姑娘们的积极性，凝聚人心，就算效果不好，也可以当个恢复营业后的庆祝活动，能给大家打打气也是好的。
苏兮月回想着今日盛况，心情舒畅了许多，她这几天连轴转的努力付出总算有了些直观的回报，于是回去的一路上，她都有些压不住自己的嘴角。
她脚步轻快地直奔向后台，还离着十来步远的时候，就听到了自后台传出的嬉闹声，门前遮掩的帘子根本拦不住姑娘们发自内心的欣喜。
听着声音后，她下意识将脚步放缓，停在了门帘旁边的墙壁之后。
记忆中自打坊里没落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欢声笑语了。过去那些日子里，坊主为着日渐下滑的收益和减少的客流发愁，姑娘们也担忧着会不会哪天突然被扫地出门，坊里上上下下皆是愁云惨淡，也就只有工钱日结的帮工们没怎么受影响。
而她本尊穿越过来后，不仅没有直接改变这一情况，反倒给大家施了重压。这群姑娘们原本就和她不是很熟络，之前她不是她们直接的顶头上司时，尚且还能敬而远之，只管听其他管事的吩咐就是，现在突然直面她了，估计大多都是一边听令练习，一边心里害怕的吧。
她大致也能猜到，姑娘们虽然当着她的面儿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但她们不说可不是不怕，反而是压根儿就不敢说。
想到这里，她突然不想那么快进去打搅她们了，免得自己一进去就跟班主任巡视班级，立刻鸦雀无声一样。
她就站在后台入口处的门边，静静听着姑娘们分享喜悦，嘴角不自觉翘起，眼中也有了些难得的笑意。不得不说，今日的成果也让她多少有些得意与自豪。
与此同时，后台里的大家还在积极喳喳讨论着。
往年月姝坊火热的时候都是轮不到她们登台演主角的，大多数人能时不时上去跑个龙套、当个群演都是好的，现下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演这么重的戏份，下了台自然容易激动地合不拢嘴。
“我第一次有机会在一场演出里露脸啊，天呐，这放在过去可是根本想都不敢想的！”
“我也是我也是啊！刚刚跳舞的时候我特别慌，又是担心忘动作，又是怕走位走错的，可给我紧张坏了。”
“那我比你们好点，最多就是能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众人激动地感叹完，又有姑娘主动把话题扯到了苏兮月身上：“要是今后一直能有这样的演出机会就好了，虽说月娘的要求是严格了点，但是你们刚刚分神往台下瞅过没，大家看得可陶醉了，看到他们的表现，我就觉得排练的时候挨的骂都是值得的。”
一人奇道：“是吗？我没仔细看，光顾着紧张了。不过说来也是，退场的时候底下的掌声和欢呼声可都是实打实，做不得半点假的。”
“是啊，虽然还不知道月娘是怎么打算的，可我觉得，有京城的百姓们当观众也挺好，至少人家不管能不能看得懂，都会真诚地给咱们捧场。”
此话一出，姑娘们连附和：“对对对，百姓们的朴实可是最难得的，他们大多就是单纯当个娱乐来看的，言行上满是欣赏，完全没有别的那些想法。”
苏兮月原本听得正高兴呢，可这话飘入耳中后，她敏锐捕捉到了其中不寻常的地方。
果不其然，马上又有人接道：“对啊，我们是正经歌舞坊和正经舞姬！”
她说这话时特地在两个“正经”上落了重音，随即又愤愤道：“哎，说到这儿了，我之前听过有些有钱人来看表演的目的可不纯呢，他们估计没把咱们当什么正经人。”
“是吗？我之前一直打杂演点小角色，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也不算意外，毕竟他们不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咱们在他们眼里约莫也是差不多的。”
“孤陋寡闻了吧，其实不止呢，咱们坊里虽然落魄了，但我也没听说有过类似的事，可其他歌舞坊就不一定了，就那两家能跟咱们比肩的，似乎暗地里都有过这种见不得光的交易。”
苏兮月隔着门帘与内里的姑娘们一齐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姑娘们虽然没有把话说明，可单这几句话已经够给她开辟新思路了。
前两天她推测云岫出走的原因时，只把她和自己带入了现代老板和员工的关系去看，但忽视了这个时代卖身契的价值远高于现代的劳动合同，手握卖身契的老板，若是动了歹心，那姑娘的命运可就不由她自己说了算了……
不待她把头脑中的线索整合起来，后台的姑娘们已经收拾完毕，正催促着最后几人要一起出来了：“你们好了吗？等会儿一起去吃饭吧，今天不用加练，可以早点回去休息呢。”
声音逐渐靠近，苏兮月赶忙大步离开，刚巧一过拐角就迎面遇上了春兰，她连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同时拽住春兰，低声吩咐道：“去后台告诉大家，等会儿在排练厅的院子里庆功，但别说在这碰见过我，姑娘们全到齐后再告知我。”
春兰没来得及出口的话被她堵了回去，见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样子，不自觉地也紧绷了起来，瞪大了眼睛朝她点头。
苏兮月交代完就直接去到了排练厅院外，但却没有直接进去，而是找了个角落猫着，看着春兰带着人进进出出，直到她最后独自出来，便知道这是人到齐了。
看着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的她，春兰奇道：“诶？月娘你来了啊，我还正打算去喊你呢。”
“嗯，我一直在呢，等你出来是有事要交代，”苏兮月看着春兰不解的表情，压低声音继续道：“最近找时间去打听一下，城中其他歌舞坊可有进行过见不得人的交易，尤其是除了咱们之外的其他三大歌舞坊，消息越详细越好，要尽快。”
春兰脸上的笑容僵住，试探问道：“是我想的那种交易吗？”
问的同时，她手往院里指了指，又比了个钱的手势。
苏兮月面不改色，郑重地朝她点了点头。
“是，我明白了。”春兰虽不解，但仍旧应下了这事，因为她一直知道，苏兮月做事必然有她的道理，自己只要做好她的得力下属就好。
交代完毕，二人又稍等了片刻才一同踏入院中。
说是庆功宴，实际却没到“宴”的规模，不过是在院子里凑了大约十桌菜肴，借着吃饭的名头再次团结众人和鼓舞人心罢了。
苏兮月刚一露面，院中的喧闹声就骤然消失，姑娘们嘴上停了不说，还跟下意识反应一样，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一副恭迎她的样子。
她摆了摆手，边走向主位边与众人道：“不必拘束，都坐吧。”
走到主位后，她没有直接入座，而是将众人扫视了一圈，突然一扫正经严肃的表情，笑着问道：“知道今日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把大家聚在一起吗？”
底下一时无人敢应答，片刻后才有人小幅度摇了摇头，但仍旧没敢出声。
这倒也在苏兮月意料之内，她没多在意，直接继续说道：“今日没上场的也许不了解，但是登台演出了的应该多少能感受到一些，墨玉，还有秋心，你们两位作为主演，不妨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这两人都被安排在了主桌，突然被点名后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墨玉沉思了片刻，大着胆子开了口：“今日我们小队负责的是上午场的演出，老实说，登台之前我听着前厅传来是声音都有些恍惚，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过这么热闹的场面了，相信和我一起的姐妹们也能感受到。我满是紧张地上台后，真真切切地愣了一瞬，因为我目之所及的一楼已经是宾客满堂了！”
此话一出，院内起了一小阵惊叹之声，姑娘们眼中皆带着惊讶，下意识望向了自己身边的姐妹们。
说着，墨玉又陷入了今晨的回忆，被点名的紧张感早已不知被抛去了哪里，语气中满是沉浸于那时那刻的激动：“大多姐妹应该和我一样，过去坊里辉煌的时候，我们只是一场演出里的边缘人物，满堂的掌声与欢呼是给主角的，只有那么零星一点可能是给我们的，但现在不同，从演出开始、到过程中、再到结束，全程我感受到了太多鼓励和认可！虽然我是本场演出的主角，可能是得到最多的，但这一出歌舞本就角色不多，几乎可以说每个姐妹都能感受到较之以往多了数倍的成就感。”
在场众人都被她的话语吸引住了，平静的表面之下内心却是波涛汹涌。随着苏兮月的第一声掌声响起，其余姑娘这才反应过来，紧跟着一起为她送上掌声。
墨玉也被这阵掌声拉回了现实，回到苏兮月的提问继续道：“但是除了我们的感受以外，更直观的是今日观众的人数，比年前坊里的情况好了太多太多，盛况堪比曾经鼎盛时期。所以我猜，月娘今日将我们聚集起来，大约是要向大家展示成果，进行庆功吧。”
“没错，”苏兮月认可地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把目光投向了在场众人：“我想墨玉所言已经能够概括大多数人的想法了，我也对此表示认可，但你们没有我的视角，看不到全局状况究竟如何。”
她刻意顿了顿，将众人的胃口吊起来后才继续道：“今日首演，晨起坊门未开便排起了长龙，重修后可多容纳三成的演出厅，仅能容下前来的半数观众，下午散场后观众们口中满是称赞，城中大街小巷皆自发讨论起了我们今日演出，几乎到处都是关于我们的话语！这样的成果，与过去的我们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姑娘们听罢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阵惊呼，尤其是今日未能参与演出，未能见到这盛况的姑娘们。
苏兮月容她们低声讨论了片刻，而后话锋一转：“我知道，这几天我给大家施的压力不小，难免会有人对此怨声载道，我能理解，也不打算怪罪任何一个人。不过我想，会有人埋怨归根到底是因为看不到成果，所以今日不单单是墨玉所说的庆功，也是想要再给大家吃一颗定心丸。第一阶段的部分成果我已经展现给大家了，我相信大家了解过后会有自己的判断。今后我仍旧会对所有人提出高要求，你们背地里如何议论都随你们，我只要最后的结果，只要你们尽力做到我的要求，我也一定会带你们重回往日辉煌！”
这番话一出，在场众人，尤其是今日登台亲自见证过的姑娘，情绪瞬间被她带了起来，眼中都闪着希望的光彩，将她视作了坊里全方位的支柱，自发欢呼鼓起了掌。
情绪调动到位，苏兮月抬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转而提出了另一激励机制：“另外，为了再次提高大家的积极性，我决定自掏腰包给大家点能拿到手里的奖励。”
“咱们每期的表演会做三天、六期，参与本期表演的姑娘，每场演出顺利结束后，可根据演出角色的重要程度获得一定银钱，当期三天结束后一起结算发放。但是，如果某一次演出出了事故，那这一场的奖励就要扣除。有什么疑问吗？”
姑娘们把她这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理解了这个奖励机制后，顿时斗志更高了。
苏兮月为着避免让她们觉得自己是在画饼，直接把今天墨玉与秋心小队的奖励结算给了她们，让其余人看得很是眼馋。
结束后，她终于坐了下来，众人这才正式开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