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过往

    开宴后苏兮月只留了一刻钟左右便借故离开了,一是想多留些空间给姑娘们——她若是在场,姑娘们多少会有些放不开,二是想趁热打铁,重理一下云岫之事。

    虽说前几天她已经得知云岫身上有个任务了,可月姝坊恢复营业的事更紧急,她暂时无暇顾及这条支线,原本是打算等缓过来之后有时间了再慢慢调查,不过现在线索都送上门了,她倒是可以重新思考一下调查方向。

    下午姑娘们聊天时无意提到的话语给了苏兮月启发,刚接到任务的时候,她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一来是因为她自身非常抵制这样的事,不论在古代还是现代,二来则是她记忆中的原主也从未做过这事,所以她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个可能。

    但在听姑娘们提到后,苏兮月意识到,这种暗地里的交易她和原主不愿意做,不代表别人不会做,也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听说此事。

    若是心性坚韧之人,自然不会把其他家的事放在心上,但若是本就敏感多疑之人呢?

    苏兮月陷入了回忆。

    据她所知,原主是十二岁时入的坊,彼时这里还不叫月姝坊,京城中还是三大歌舞坊鼎立的局面,是原主在做了三年普通舞姬,观察好了局面瞅准时机拿自己的积蓄“入股”成为“合伙人”之后,坊里的生意才慢慢红火起来的。

    自那以后,她又花了三年,才把三大的局面变成了如今的四大,并且在成功跻身四大末尾后,彻底拿下了歌舞坊,改名成了现在的月姝坊,那时候原主还不到十九岁。

    而云岫,就是在她拿下月姝坊之前半年被卖过来的。

    那年云岫不过才十三岁,寒冬腊月里她父母领着只着一身单衣的她来了这里,前任坊主见她各方面条件都很出挑,便十分痛快地用十两银子买下了她。

    原主作为“合伙人”,交易之时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在场的几人中:前任坊主仿佛捡到了宝,拉着云岫怎么看怎么满意;云岫那对父母接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重量,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两人最后用牙咬过,确认了银子货真价实后,利落地在卖身契上摁了手印;而懵懂的云岫则是好像预见了自己的未来一样,眼中满是迷茫地望向父母,又看向围在自己身边来回打量的前任坊主,最后没得拒绝地也摁下了手印。

    苏兮月直觉原主的想法与她相同——看着眼前可怜的姑娘却帮不了她,所以才会在自己完全掌权后彻底取消了这种违背本人意愿的卖买行为。

    前半年云岫这姑娘无时无刻都在想着逃跑,可以说是每个月都要策划几次逃跑,不过可能是年纪小,也可能是没经验、警惕不足,每次都是还没跑出院门就被抓了回来。

    原主掌权后也想过要放她走,强行留住一个心不在这里的人也是无用,不过她派人去查过后才知道,云岫的父母将她卖来,为的只是给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凑钱娶媳妇。

    原主了解过云岫家里的情况之后,就打消了直接放她回去的念头,还是和以往一样将她扣留在坊里,不过不同的是,此后原主对她的关注不仅仅是防止她逃跑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云岫渐渐表现得像是放弃了逃跑的想法,逐渐也对练舞上了些心,让坊中众人都对她放松了警惕。

    只是这个“众人”不包括苏兮月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她知道云岫对她的亲人仍旧抱着希望,如果没有给她当头来上一棒,让她受到直观且沉重的打击,她是不会彻底死心的。

    结果正如她所料,云岫表面上安分守己,私下里却是又联合了外人继续逃跑。

    这一次她成功了,而这时已经是两年后,她十五岁的时候了。

    她趁着夜色跑回了两年未回的家,本想着父母和兄长见到她会非常高兴,也许素未谋面的嫂子还会对她嘘寒问暖。可真当她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迎接她的却是一张张惊慌失措却又强行挤出笑脸的面孔。

    她还没进屋休息片刻缓过劲儿来,就被大哥从身后捂住了嘴,直接带去关进了柴房里。甚至她所谓的亲人锁门离开之时,还威胁说要把她再卖给隔壁一户人家,因为现在的她又到了成婚的年纪,这又是另一笔银子。

    云岫那晚偷跑回来本就耗费了大半体力,亲人给她的刺激又让她的情绪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反应过来后的歇斯底里,再到最终被关后彻底归于平静,经历了一场极大的起伏。

    她抱膝倚靠着沾满烟灰与污秽的墙壁,眼睛放空望向脚边那被她跑得磨破了的裙边,泪水无声地从脸颊滑过——变故来得太突然,让她丧失了大喊大叫的力气,不仅眼神是空的,整个大脑也是空荡与迷茫的。

    第二天一早,原主在月姝坊门口捡回了云岫。

    她早知道云岫还会跑,如果不彻底让她断干净,她是不会看清自己那群亲人究竟是人是鬼,也不会全心全意留在月姝坊的。

    看着她狼狈的模样,原本还想先训斥她两句,可走近之后,她看到云岫蹲在门口,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用哭到红肿的眼睛望着她的那一刻,她还是心软了,开口前先向云岫张开了双臂,抱着她让她哭了个痛快,又难得温柔地劝导与安慰了一番,后续也没再提惩罚的事。

    其实云岫一直不知道,她唯一一次逃跑成功,还是原主查到她家的近况后,故意放她走的,那晚后来她能从柴房再度逃跑,也是原主派去的人暗中帮了忙。

    云岫回来后消沉了几天,原本她就沉默寡言,鲜少开口,那段时间更是几乎一言不发,也不去练舞,每天醒来就是找一个无人的角落自己放空,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了状态,寻了个机会去与原主夜谈。

    自那以后云岫仿佛变了个人,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她接受了自己的现状,开始认真练舞,而在相处中,坊中众人也能感受到,她在试图与大家交流,努力敞开心扉。

    旁人不清楚她这样的转变是为何,但苏兮月和原主都明白,她是意识到了她只能依靠自己这个事实,彻底对亲人死心了。

    凭着她优秀的先天条件和天赋,再加上后期的努力练习与原主力捧,云岫首次担任主演就在京城掀起了一波讨论热潮。

    原本计划中,只需半年云岫就能成为京城第一舞姬,可惜中途被天灾打了个措手不及,刚起来的热度因此骤降。不过好在原主趁此救济了一波流民,挽回了她们“声色场所”的一些口碑。又半年后,云岫在京城的名气登顶,月姝坊也成为了四大歌舞坊之首。

    起初同行们对此不屑一顾,都觉得会和其他登顶的舞姬一样,不过是昙花一现,最多红不过三个月,但她们都没想到,云岫自此以后长红两年,连带着月姝坊也到了同行难以企及的地位。

    云岫能够长红,除了自己条件优越以及努力之外,也离不开原主的运作。在这期间,她们的关系也逐渐拉近,云岫慢慢对原主打开了心房,身上多了许多人气,也不再显得那么不合群了。

    原本以为一切都会越来越好,可变故就是这么出现了——一年多以前,云岫毫无征兆地出走,转投至了听雨坊。

    在重新审视云岫这个人之前,苏兮月还会觉得,她也许是被对家的“高薪高待遇”引得跳了槽,可真正从头梳理了一番云岫的经历后就能明白,这样一个被至亲伤得体无完肤、毫无安全感可言的人,引得她离开的原因必然不会是区区钱财,她应该会更注重自己的情感寄托才是。

    想必当初原主也是这么想的:自己帮她看清了吸血的家人,而后又不计前嫌地继续收留她、栽培她,她应该会把月姝坊当成自己家的,必然不舍得离开。

    按常理来说,如果不是过分至极或是伤透了她心的事,是不至于逼得她离开的。

    但如果是再次涉及到自己的人身安全了呢?经历过两次至亲伤害的人,还敢信任一个连血缘关系都没有、只认识两三年的人吗?

    想到这里,苏兮月心底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第二天春兰带回来了苏兮月想要的消息,如她所料,其他三大歌舞坊内里也不是多么干净。

    云梦坊和仙乐坊首当其冲,稍一打听就知,他们几乎是毫不遮掩地给王宫贵胄们往府里送人,也就只有平民百姓们对此未曾听闻过了。

    而听雨坊则是有些“黑历史”,据说七八年前做得更是直接,但自打琴娘接手掌权后,这样的事便彻底销声匿迹了,不知是真的不做了,还是做得更加隐蔽了。

    苏兮月沉思许久,她坐在排练厅的桌案后,最终抬眼缓缓扫过厅内在练舞的姑娘们,脸色十分沉重。

    当年云岫红了之后不可能没人看着眼馋,而原主和她的行事风格几乎完全一致,那些眼馋的有钱人很清楚无从从她这里下手,正经地把人买了去,但是他们可以跳过她直接去和云岫谈。

    如果这个猜测是正确的,那他们的行为无疑是对云岫的一大打击,她过往的经历直接造成了她敏感又多疑的性格,真遇到了这样的事也很可能不敢直接和原主说,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的卖身契还在原主手里,但凡动了这个心思,她就可能再次身不由己地被人操控了命运。

    苏兮月也能理解云岫不敢全身心相信原主的原因,二人到底只有两三年的交情,其中牵涉了利益之后更是人心难测,又或许还有前任坊主对她的影响在,几重因素叠加在一起更让她觉得所有人都靠不住了。

    所以她很可能在收到邀约之时就开始偷偷找下家了,最后综合考虑了京城其他的歌舞坊后,选了那个虽然脾气不好但却许多年未传出过此类传闻的琴娘,也就是她的听雨坊。

    想到这里,苏兮月心里不由得苦笑道:“亏得原主当时还想着要给她的院子里多添些好东西呢,结果东西还没添完,人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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