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兮月用完饭回到小院时，简七已经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着等候了。

    她脚下不停，径直走到对面坐下，同时抬手示意看到她后站起来的简七重新坐下：“坐吧，时间紧张，我长话短说。”

    说着，她拿出了一个比巴掌略大的册子，摊开在石桌上，扬起下巴一指：“那天你提出了那个想法之后，我又想到了一个适合用来做宣传的东西。喏，我打算在这种小册子上做文章。”

    简七看了看那空白的册子，问道：“还请月娘明示。”

    苏兮月换了个舒服的坐姿，而后解释道：“就是在最前面，用一到两页把当期表演的故事讲述出来，但最后要卖个关子，比如我们第一期的故事，最后留个疑问：这二人结局如何？他们会如何选择？这是第一部分。然后在后面的部分，依次写出你设计的六个不同的结局，化蝶、殉情、独活、疯魔？最后则是做出留白，把想象的空间留给观众。”

    她一边解释，一边抬手指向册子对应的每一部分空白。

    简七听得认真，眼睛一直跟着苏兮月手指的位置在走，听罢也不着急回答，而是思索了片刻才开口：“您是要问我的意见么？”

    “自然。”

    “那我就直说了，我觉得您这个想法很好，很新颖，但同时也忽视了一些问题。”

    “嗯哼，继续。”

    苏兮月到底是从全局出发考虑的，这其中涉及到的关于演出的细节，她了解得并不是很全面，所以才会特地来问专门管排舞的简七意见。

    简七慢条斯理地将存在的问题道来：“第一点，您之前说过，我们目前的受众是京城的百姓们，这样的话，做成主要由文字的宣传册就不现实——百姓们可不是人人都读过书的。”

    闻言，苏兮月一愣。

    对啊，虽说在现代识文断字是基础，可在这里却还是有大把不识字的人呢！

    他这话突然点醒了苏兮月，她之前一直是按照现代人的标准来做的设想，所以压根没想过还会存在“阅读障碍”这么一个问题，而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古代的科技条件也不允许她做成智能语音模式的设计。

    简七见她如此反应，便知她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紧接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第二，今日已是本期表演的第二天了，就算您今日之内想好了解决方案，也很难在今明两天完成抄录和大范围发放。”

    “不过，如果您不是打算明天就把这个册子发出去，这点可以当我没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原本这第二点是不算问题的，但她现在需要修改时间，而且目前她脑海中冒出来的那个想法，实现起来并不是特别容易，那这第二点也会是个实实在在的限制了。

    “嗯……”她微皱起眉头，垂下眼眸陷入了思考，右手食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简七余光扫过她有节奏起伏着的手指，随后又将目光挪回到她的脸上。

    “这样，”片刻后，苏兮月抬眼望向他：“前半部分依旧是用来讲故事，但不是直接用文字表述出来，而是将关键情节用画像的形式呈现出来，在画像的下方加上小字来解释这一幕是何情节，识字的人自然能将文字和画像结合起来看，这样效果最好，但对于不识字的人来说，单看画像也能了解个六七分。”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眼神四下飘着，仿佛自言自语般接着说道：“唔，这样的话，也不需要把六个版本的结局都画出来了，时间和成本都不允许，只需要在结尾处留下悬念，请观众们自行想象和期待皆可。”

    说完，她身子往后一撤，脸上满是对这一设想的自信与满意。

    简七轻笑道：“这样一来，就不做成小册子分发了？”

    很明显她的想法已经不是单纯做成册子了，单是听她的描述就能知道，这一番做下来工作量不会小，两天之内绝对是无法实现量产的，那就只能是营销策略有所调整。

    果然，苏兮月点了点头，说道：“对，我打算尽快做出来，直接贴在月姝坊门外，当做是对一期表演的回顾。”

    简七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同样的演出到了后期难免会人气下滑，这时做一个总结性的宣传，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再次吸引大家的目光。

    他稍加思索，提醒道：“时机要选好，最后一场演出开始后张贴出来最合适。”

    “没错。”苏兮月对此表示认可，早了容易失了悬念，晚了又起不到作用，毕竟第二天就要开始新一期演出了，如果这时候大家还在怀旧，就很容易导致新一期被分流，所以尾场开演后就是最佳时机。

    话题结束，二人一时无言，但神奇的是，他们都未觉得尴尬，反倒是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不多时，简七再度开口：“我倒还有个建议，我们独自宣传到底会有些局限，一些对歌舞不感兴趣的人大约还是不会主动了解，不如考虑考虑借助外力，与其他人合作一番，把我们的消息灌给他们，让他们被动接受，比如说书人、卖货郎、市井小贩之类的。”

    其实这一现象和现代的“信息茧房”类似，苏兮月也觉得他的提议不错，现在确实有必要着手扩大他们的影响力和受众了。

    于是她考虑过后说道：“说书的倒是可以，我们直接把故事本子交给几个生意好的说书人就是。其余的就暂时不考虑了吧，我们的故事本就信息量不小，这样的情况下，经传的人数再多起来，就怕消息传着传着就变味儿了，若是一不小心传出问题就不好了。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三人成虎，仍然不可掉以轻心。”

    “您说的是。”

    二人达成共识后，苏兮月又在脑中重新理了一遍思路，顺带预想了一下后续其余题材的故事能否顺利按这一套路做下去。

    这一想原本不要紧，但她突然意识到一个要紧的问题。

    她眼中含笑地看向就坐在她对面的简七，偏了偏头，好奇地问道：“话又说回来了，我这么一做，岂不是给你每期的改编又添了些麻烦？你就没什么想法和意见要提？”

    简七笑了笑：“您是坊主，做的决定自然是从大局出发、为了整体发展的，那我又怎么能让自己拖累大家呢？其余的细节就不劳您操心了，就目前来看，我还能应付得来。”

    苏兮月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先这样，有任何问题的话切记要提前告诉我，我需要时间调整和应对。”

    不管简七是真的识大体还在跟她客套，她其实都没想过让步。原想着如果他真的来抱怨两句，自己就多费些口舌说服，或是直接压榨一番他这个员工，眼下倒好，省得她费工夫了。

    说罢，苏兮月起身准备离开，抬脚前又补充道：“我已经派人去查当年的事了，你放心留在坊里就好，有消息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简七起身道谢：“多谢月娘，不胜感激。”

    虽是午休的好时间，可苏兮月却没得出空休息，她马不停蹄地把初稿写了出来，下午训练时又把简七喊来一起审稿，确定无误后抓紧构思画像的分镜，总算是在下午训练时间结束前，寻人按她的要求把图全部画了出来。

    检查完最终成品没问题后，她才彻底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

    苏兮月看着面前接近完美的终稿，心中庆幸还好自己今天提前想了这事，若是明天才意识到那些问题，那指定是来不及调整了，这个原本还算不错的想法，大概率也会沦为她的宣传废稿。

    这次的功劳说到底主要还是在简七身上，她不禁看向了厅内忙得脚不沾地的那个身影。

    原本她只是想用这件小事稍稍缓和一下二人的关系，谁料却给了她一个惊喜。

    不得不说，他看事情的细心程度是很高的。在她忙得忽视了细节之时，这人还能够一语中的地提出最致命的两个问题，后续也能时刻跟上她的节奏，随时补充要点，无论哪一点都是很难得的。

    而且中午那会儿二人有来有回地聊了许多，可苏兮月离开后一算，其实他们才讨论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样高效率的沟通，哪怕是她过去带过的下属和员工，也很少能做到。

    她这么一想，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和简七的合作算是顺利且愉快的。首先专业能力方面，她已经见识过了，百姓们的正向反馈也是对他能力的认可；再从合作伙伴的角度来看，个人做事效率高是毋庸置疑的，二人的思维与看事情的出发点上也很互补，沟通更是不用废话，一句能点到的都不用另外多说一句来解释。

    不管怎么看，这人都是个与她相当有默契的伙伴，如果没有先前那些可疑的迹象，她想她是会愿意和这样的人长久共事的。

    盯着的时间久了，那人仿佛感受到了背后的目光，缓缓转头望向身后，恰好撞上苏兮月平静却带着说不清的意味的目光。

    简七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些询问的意思。

    苏兮月朝他招了招手，将他唤至身前：“不是说下一期排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