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的生命体征在术后的第二天夜里逐渐稳定下来,她一直没有醒,周景遇反复确认过后,让她继续重症监护,但已经撤掉了隔离要求,家属们可以进入监护室照护了。
姜旭从部队特批了假回来,姜娆要静养,病房里不适合待太多人,姜家人就轮流守在医院,只有顾程每天不分昼夜地陪在姜娆床边。
后来持续昏睡的期间,姜娆也曾有一次睁开过眼,但她实在很虚弱,意识也不清醒,就只是茫然地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看一会儿,像是也听不见人说话,很快又昏睡过去。
姜成君心里憋着火气,又心疼姜娆和顾程,交代姜烨和戈黎清尽量少去医院,免得给顾程心里添堵。
姜澄毅好几天都没见到最喜欢的小姑姑,早上起床后一直哭闹,戈黎清哄了好半天也没什么效果,姜烨只好带着他们和姜楠一起去医院。
将近一周的时间,戈黎清只在姜娆手术当天来过,他不敢面对顾程,更不敢来看姜娆,他甚至觉得姜成君说得没错,他连累了姜烨,还害了姜娆。
姜楠不愿意和姜烨、戈黎清坐一辆车,他自己开车先到医院,在病房门口遇上要离开的秦卿,同样心情烦闷的两个人,约了晚上去酒吧借酒消愁。
今天姜楠送来的是姜娆最喜欢的鱼汤,顾程喝了小半碗时,姜烨和戈黎清带着姜澄毅走进病房,姜澄毅小跑着奔向顾程,抱着他的膝盖,仰着脸看他。
“小姑父,我好想小姑姑啊!我可以看看小姑姑吗?”
顾程把勺子放下,揉揉小少年的脸蛋,“可以看,但是小姑姑生病了,你一定不能吵闹。”
“我知道。”姜澄毅乖乖地降低了声音,“我就只是看看小姑姑,绝对不吵她!”
顾程点点头,刚想带姜澄毅往里走,姜楠把姜澄毅往自己身边拉,对顾程挑眉,“你好好吃饭,我带他进去。”
他最近明显瘦了很多,姜娆没有清醒,他的精神状态很差,前天甚至在姜旭和程依面前晕了过去,两位家长被顾程吓得不轻。
姜旭特意让姜楠每天去医院给顾程送饭,要求他必须监督顾程吃饭,万一姜娆醒了,顾程却病倒了,姜旭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姜娆交代。
顾程没拒绝姜楠的心意,又坐回位子上继续吃饭,他其实没什么胃口,姜楠在的时候他不得不按时按量地吃,等只剩他一个人时,他不吃不喝地在姜娆的床边一坐就是小半天。
听到戈黎清说对不起时,顾程没控制住情绪,瓷勺掉进保温盒里,温热的鱼汤溅出几滴落在桌面。
顾程也没心情去擦,他其实很不想见到姜烨和戈黎清,就为了保护他们,他的姜娆现在还在病床上昏睡不醒。
如果可以选择,他情愿躺在病房上的是姜烨、戈黎清,或者是他自己,他唯独害怕受伤的是姜娆。
姜烨的脸上留有打架后的淤青,是姜楠亲自动手揍的,气急了的姜楠下手挺重,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姜烨嘴角的伤口还没长好。
顾程神色淡漠地看向姜烨和戈黎清,“不用向我道歉,娆娆说过,你们没有错。”
顿了几秒,顾程的脸色更加冷漠,又对他们说:“姜大哥,以后你们再有什么事,请不要让娆娆知道,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只希望她过平安顺遂的生活。”
姜烨三人在病房待的时间不长,他们离开后,姜楠慢悠悠地装好顾程已经洗好的保温饭盒,顾程坐在姜娆床边发呆。
顾程对姜烨说的都是真心话,在有关姜娆的事情上,他真的很自私。
认识姜娆之前的十几年里,衣食无忧的顾程对生活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可自从认识姜娆以后,他往后的生活里,姜娆就是他的目标,是他努力的方向和动力。
顾程所有的人生规划里,姜娆是他的全世界,他拼命地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只是为了能照顾好她。
只要姜娆好好的,顾程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像是做了冗长的一个梦,姜娆眼皮重得睁不开,好不容易睁开了,又被光线刺的眯起来,耳朵里只能听见嗡嗡的嘈杂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用力地在挤压她的脸,姜娆动了动嘴唇,艰难地发声:“顾程。”
“噼里啪啦”地一阵声响,姜娆听得不太清楚,更听不出是什么声音,她半眯着眼睛,视线是模糊的,恍恍惚惚地感觉有人跑到她身边。
她的感官都不太敏感,嗡嗡作响的耳朵里,隐约能听到身边有沙哑的声音,“我在……娆娆,我……你别睡了……”
姜娆听不太清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谁,耳朵里嗡嗡的声音吵的她难受,她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顾程……”
身边这人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姜娆终于听清了完整的一句话:“六哥,去叫医生过来!快去啊!”
管床医生来的时候,姜娆意识已经恢复了大半,眼睛适应光线后,视线变得清晰起来,耳朵里嗡嗡的杂声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小。
姜娆做身体检查时很配合,事实上,她也没有力气反抗,身上各处都疼得厉害,连动一下胳膊或者腿的力气都没有。
呼吸时胸口剧烈地刺痛,姜娆迷迷糊糊地想:应该是肋骨断了,就是不知道断了几根。
见医生收起听诊器,顾程着急地问他:“她怎么样?”
“目前来看,暂时会慢慢恢复得更好些,但毕竟伤了头部,身上还有大大小小这么多伤口,最少也要养三个月。头部的伤可能会留下些后遗症,但具体的情况还要等她好些了,再做详细检查和治疗。”
医生又惯例交代了一些要特别注意的事情,尤其不能刺激病人的情绪,最好能让病人保持心情愉快,短期内营养液还不能停,再过两天可以适当地喂些好消化的流食。
正说着,外面的客厅里一阵喧闹,车开到一半又调回医院的姜烨脚步凌乱地跑进来,他慌张地站在床尾,不敢看病床上的姜娆,只哽咽着问顾程:“我看群里说娆娆醒了,不是骗我的吧?”
顾程低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姜娆,“嗯,醒了。”
医生在床边微微皱眉,“希望你们还是多注意些,病人短期内都需要静养。”
医生离开病房,很快有护士进来给姜娆打营养针,摘了她脸上的氧气罩,给她换了鼻息液氧。
脸上的压迫消失了,姜娆缓慢地吐了一口气,苍白的嘴唇动了动,说话的声音又轻又哑。
“顾程……”
她像是只看得见顾程。
“我在这里。”顾程就坐在床边,红着眼睛盯着她看,“娆娆,我一直在这里。”
“对……不起。”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好起来,都没关系!”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昏睡了快一周,姜娆说话不太连贯,有些字眼甚至含糊不清。
顾程把姜娆的手包在他手心,他不敢多用一点力气,深怕碰到她的伤口,怕她会疼。
“梦到什么了?”
“梦……到很多……事……梦到以前……的我们了……高中的……时候……”
顾程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你是不是想回去看看?等你养好伤了,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好……”
“嗯,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
姜娆很累,低声叫顾程的名字,叫着叫着就闭上眼又睡了。
顾程心脏紧紧地一缩,慌忙看心电监护仪,机器显示姜娆的各项体征都在正常范围内,他这才放心了些。
夜里下起了雨,姜娆从睡梦中疼醒,她身上伤口多,连着几天没吃过饭,全靠营养液供着,医生不愿意给她用过多的止痛药。
姜娆白天醒来时还有些迷糊,夜里反而被疼得清醒了,她自己就是医生,也知道现在吃大剂量的止痛药不是明智的选择,抛开可能引起的一系列副作用,止痛药会降低敏感度,隐瞒病情的情况下容易危及生命。
顾程没法替她承受痛苦,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一会儿亲亲她的手背,一会儿摸摸她的头发,妄图能给她一些力量,哪怕只是一点点慰籍。
这些年姜娆学业很忙,除了每天坚持晨跑,她基本没再做过其它运动,打架的事更是再没发生过,她手上的薄茧已经被保养得完全消失了,可现在那双白净娇嫩的手背上新添了深浅不一的伤口和淤青的针眼。
姜娆是个很能忍疼的人,她太了解顾程,她疼,他心里更是痛苦。
她轻声叫他,“顾程。”
顾程低低地应了一声,姜娆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身上太疼了,她用食指指尖轻轻地挠顾程的手心。
“顾程,我、不是、很疼。”
她又在哄他。
谁都知道,姜娆仅有的耐心都给了顾程,只有他,能被她无限地纵容。
顾程鼻间泛酸,眨了眨眼睛,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他低着头,不敢让她看见。
姜娆能感受到顾程的手在发抖,她努力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开口:“是、不是吓、到你了?”
顾程的眼泪滴落在姜娆手背上,姜娆觉得那一块的皮肤像是被烫了一般,心里的刺痛超过了身体的疼痛,她的眼睛酸涩得发疼。
姜娆忍着眼泪,红着眼喊顾程:“阿程,你上、来陪我躺、会儿吧。”
她的声音很轻,是他熟悉的温柔语气。
理智告诉顾程不应该答应,可他从来都做不到拒绝姜娆。
顾程沉默地侧身躺在姜娆身边,她的肋骨撞折了三根,右腿有严重骨折,他只能小心谨慎地避开各种管子和线,轻轻把她虚抱进怀里。
她瘦了很多,他隔着被子也能摸到她后背纤瘦的肩骨。
姜娆能活动的幅度不大,平躺在病床上,在顾程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歪着脑袋枕在他的锁骨处。
她习惯性地想去摸白玉狐狸,在手腕处只摸到自己的皮肤,她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概是手术时被取下去了。
顾程的呼吸落在姜娆的头顶上,她舔了舔嘴角,问他:“是害、怕了吗?”
她的顾程,她很了解。
“我很害怕。”他在她耳边低语,低声细语里带着哭过的鼻音,“我特别害怕,如果你一直这样不醒,我该怎么办?”
姜娆用头顶蹭蹭顾程的下巴,轻声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
她说话还没恢复到很流利,顾程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姜娆在手术室里抢救时他没有哭,等待姜娆醒过来的这段时间他也没有哭过,唯独现在听到她的声音,他的眼泪像失控了似的。
把她抱在怀里,听到她的声音,他这才觉得他的世界又充满了生机,一瞬间哭得像个脆弱不堪的孩子。
“如果你就这么丢下我,我该怎么办?姜娆,剩下的日子,我一个人要怎么过?”
“顾程,对不起。”姜娆用力地握住顾程的手,轻声说:“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所以不、要怕。”
“姜娆……姜娆……”
他一遍遍地哭着叫她的名字,姜娆靠在他怀里一遍遍地应下,温热的眼泪从她眼角流出来,顺着她惨白的脸滴在他的衣服上,很快就融进他的毛衣里。
两人实在都太疲惫了,病房里的白炽灯还开着,夜巡的护士进来时,顾程正抱着姜娆睡得安稳,姜娆被惊醒,轻声让护士替他们关上灯,黑暗中她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