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

    萦绕在众人心头。

    一个兽奴,尤其是一个不掺杂任何兽血的纯血人类,居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兽奴与妖兽之间,向来是单方面的碾压,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二者永远无法共存,解决对方的手段也简单且粗暴,往往两柱香内便结束了角斗,何曾像今晚这场一样?

    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斗兽了,简直是场暴力与血腥相结合的视觉盛宴。

    “我靠……”

    不知是谁率先出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台下瞬间犹如被烈火点着的干柴,爆发出一连串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091!”

    “091!”

    “091!”

    “091!!!”

    狂热的,偏执的,歇斯底里的。

    这一刻他们已经不再是观赏斗兽的身外人,而是化身为绝对武力的拥泵者。

    修真界,向来慕强。

    即便是下修界也毫不例外。

    一重又一重声浪盖过了司命的声音,将整场角斗再次推上了高潮。

    解雪行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在心里淡淡评价。

    出手太慢,无形拉长战线。

    动作幅度太大,容易消耗体力。

    误判对方弱点,没能一击毙命。

    最后,解雪行得出一个结论:此子不凡,但比之他当年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有待磨练。

    话虽这么说,但他当初就死在这人剑下,是他太过轻敌,输的也不算太冤。

    过了好一会儿,解雪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盛苍人还活着。

    那头凶残的银背狼没能杀掉他。

    “噗呲”一道血肉分离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解雪行的思绪。

    只见兽奴面无表情将手腕从银背狼巨大的眼眶里抽出来,第一件事就是骑在银背狼身上,抓起匕首毫不犹豫将它开膛破肚,从腹部位置挖出一颗白色晶核,随手放进怀里。

    那是银背狼的兽核。

    紧接着兽奴擦去短匕上的血污,动作小心翼翼很是珍惜。

    一旁的银背狼空洞洞的眼眶早已变成黑漆漆的血洞,另一只眼尚未合上,暗沉眼珠死不瞑目般紧盯着兽奴方向。

    他略显疲惫的呼出一口白色的雾,沾满兽血的脸上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解雪行看着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仿佛斗兽台下的一切都与他没有干系一样。

    进了地下城,管事早就在入口等待,见到兽奴后笑了笑:

    “091,恭喜你活着走下台。”

    兽奴忍不住闷咳一声,低着头没说话。

    管事早已习惯他这副德行,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娴熟的扯下兽奴脖颈间挂着的沾血兽牌:“不过,以后不该再叫你091了。”

    话落,一枚铜牌轻飘飘摔进兽奴手掌心。

    028。

    距离001还差点。

    只要成为001,他就可以带着阿信永远离开这里……

    兽奴握紧铜牌,突然抬起头盯着面前的管事:“你,你说过,进入榜前三十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还有,还有一个条件。”

    或许是太长时间没有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干涩,像指甲刮过木头发出的噪音一样。

    管事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不是哑巴?

    旋即他反应过来,颔了颔首:“当然,这是斗兽场的规矩。你想要什么条件?除了离开这里。”

    管事有些轻蔑的想,无非又是和以前那些兽奴一样狮子大开口,不是要食物就是要这要那,总之贪心的很……

    “我想,我想要阿信,和我住在一起。”

    少年兽奴有些结巴,吐字却很清晰。

    管事愣住了。

    就这么简单而已?

    阿信又是谁?

    管事搜肠刮肚好半天才从脑海里翻出一个名叫“阿信”的存在。

    那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弱小兽奴,由于排名太低,甚至连个代号也没有。

    刚来那会倒是初露头角一阵,口口声声自称阿信,拒不接受斗兽场给予的称号,狂妄桀骜的很。

    可惜前段时间不慎被双响蛇的毒液溅到脸上,毁了容不说一双眼睛也因此瞎了。

    没想到居然活到了现在,他还以为早就死了。

    不过拿这样宝贵的条件去换一个未来不知生死的兽奴,还是太愚蠢了些。

    管事似笑非笑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会提出治好他的眼睛。”

    兽奴摇了摇头:“治,治不好了。”

    阿信的眼睛已经全部坏死,就算治好了,一个人独自在兽笼里待着也无法活下来。

    和他在一起,最起码能有个照应。

    “可以,我答应你。”

    得到管事的同意,兽奴好像松了口气般,微不可查卸下力气。

    他抬起眼,越过管事身后,看向层层阶梯下的地下城。

    顿了顿,终于迈开步子走向那片黑暗。

    解雪行依旧跟在他身后。

    或许是离得近了,他清晰的闻见兽奴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哪怕身处黑暗依旧视力绝佳的解雪行一眼瞟见了他肩膀处的伤口,不知是多重的伤,浸的那片衣襟鲜红一片,他却像感受不到一样面不改色向前走着。

    方才银背狼那一战解雪行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盛苍这小子分明毫发无损,顶多算是力竭脱力,那么这伤口应当是先前留下的,只不过和银背狼厮杀时不慎崩开了伤口。

    真是不小心啊。

    在这里受了点伤,斗兽角斗场恐怕不会轻易大发善心吧。

    若是轻伤还好说,万一伤及到了筋骨,下场除了弃之如敝屐不会有第二选择。

    不知在什么时候,兽奴七弯八拐绕到一个死角里,朝里面睡得死沉的人扔了个什么东西。

    是一块沾血的、泛着浅色荧光的兽核。

    那人猛的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向手里的兽核,语气惊喜:“哟,今天收获不小嘛。”

    兽奴没说话,冲他扬了扬下巴尖。

    “别急啊,让我好好看看,”腰间披着兽皮的半妖仔细端详着兽核:“是银背狼的晶核啊,这玩意儿也还行吧,你想兑换点什么?还是按老规矩来?”

    解雪行猜测这人在斗兽场里大抵就像在民间的当铺,财货两讫。

    上修界里也有类似这样的存在,不足为奇。

    事实证明他没猜错,在兽奴点头后,那只头顶犬耳的半妖从身后的木柜里抓出一把灵石递给他。

    那是一把下品灵石,数目不多,目测有十来颗。

    一块极品灵石相当于一千块上品灵石,一块上品灵石相当于一千块下品灵石。

    这一点不论上下修界都是默认的规矩。

    唯一稀奇的是斗兽场里上千琉璃烛火都是由无数上品灵石炼化而成,兽奴拼死拿血与肉搏来的一条人命却只值十余颗下品灵石。

    许是闭关久了,解雪行竟不知人命何时变得如此轻贱了。

    然后面前这俩人却俱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荒唐。

    解雪行冷笑一声,眼睁睁看着盛苍双手接过灵石,一粒一粒数好揣进怀里。

    传闻这人出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派,因此他在醒来的这些日子里第一时间就将上修界翻了个遍,就连下修界八十一门无名无姓小宗之派都一一寻了个遍也不得其所。

    也有传言道这人兽奴出身,只是那时修真界的斗兽角斗场早已在一夜间被屠戮殆尽,道听途说的传闻不辨真假,解雪行也鲜少了解接触这些,故而走了不少弯路。

    最后他还是秉承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分出一缕元神走访下修界,终于在殇州,这片一毛不拔的地界找到了盛苍。

    现在看来,倒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所有传闻。

    兽奴收好灵石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开,解雪行也是这时才发现地下城错综复杂,无数岔道□□叉环绕,光是肉眼一看就头晕目眩。

    或许是早已在该走的道上走过上千次,以至于不用抬头辨别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路。

    A区。

    越往里走兽奴越多。

    看到一身血腥味的纯血人类走过来,一群半妖纷纷让开条路。

    那目光或敬畏,或好奇,或轻视,但大多都是以看戏的眼神注视着这个锋芒毕露的少年兽奴。

    自从他来到斗兽场后,任何人都没想到他能够活着从角斗台上走下来,更没想到A区墙上张贴的甲级任务从此有了主人。

    这个该死的怪物,今天依旧毫不例外的从墙上撕下了所有甲级任务。

    “呸,讨命鬼,早晚死在畜牲嘴里。”

    有人在背后恶意满满的吐了口唾沬,语气充满鄙夷。

    那口唾沫穿过解雪行的身体,径直落在了兽奴脚边。

    他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起来,尽管已经隐藏了身形,但还是着实被这把浓痰狠狠恶心了一把,就在他以为盛苍要开始动怒的时候却发现那人充耳不闻早已走远了。

    简直和记忆里的人相差甚远。

    “……”看来他要早些习惯这个幼年盛苍了。

    兽奴确实如面上表现的毫不在意,甚至还有闲心摊开手中的薄纸,仔细看起了上面的任务要求。

    相较于丙乙级任务确实比较棘手,但比起斗兽场上搏命还是要好上很多,报酬也相对可观。

    兽奴想几张薄纸叠好,小心翼翼准备塞进怀里,临了想起肩膀处的伤,像是生怕血染脏了纸页,复又将任务别在了腰间。

    解雪行算是发现了,盛苍在面对有关生计方面的东西要谨慎的多,譬如一把普通短匕,十几颗下品灵石,再譬如现在这几张薄纸。

    不,与其说谨慎,倒不如说重视。

    对他而言,离开地下城或许远比活下去要更重要。

    那枚028的铜牌早已不知不觉戴回了兽奴脖颈间,也正因为有了这枚铜牌,原本只能挤在逼仄铁笼里的少年终于有了独属于自己的空间。

    说是独立空间,实际上只是一个由门廊相连的格子间,墙壁经过岁月侵蚀勉强屹立,铁门摇摇欲坠令人暗自心惊,一条斑驳的胡同,彼此相邻的格子间,就这样构成了榜前三十的居所。

    但即便如此,对于兽奴来说也是需要拼命争取的地方。能够摆脱压抑的铁笼,拥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已经足够了。

    再贪心点想要更多的,就需要依靠等价交换了。

    一场由斗兽场亲自标价的等价付出。

    吱呀作响的铁门在发出声音的那一刻起,仿佛惊到了里边的半妖,瞬间紧贴墙面一脸戒备的望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然而引人注目的不是他的防备姿态,而是那张脸。

    巴掌大小的脸被侵蚀得不成样子,托半妖体质的福,那些伤早已淡化成粉红疤痕,唯独眼睛血肉模糊一片,哪怕过去好几日仍旧有血泪从结痂的伤口汩汩而下,看上去面容可怖。

    少年兽奴几乎半张脸隐在阴影下,解雪行看着身前异常沉默的他,逐渐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两个字:

    “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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