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兽

    滴答。

    水珠滴落地面的声音骤然响起,没有一人注意到,解雪行却如梦初醒般蓦地低下头看向手掌。

    ——掌心早已被掐的鲜血淋漓。

    他却毫无所觉。

    一瞬间,脑海中再度闪过零星破碎的画面,男人笑着说永别的样子太过诡谲,以至于心口条件反射般泛起细细密密的痛。

    解雪行抬起头,眼中杀意渐渐横生,片刻后又丝丝缕缕散去。

    可惜这里是下修界,贸然更改他人命盘是小,乱了天道秩序是大,倘若因为他一念之差导致雷罚降下,反而与他的初心背道而驰了。

    再等等……

    “动作麻利点!”又是一声鞭响,看守用力踹了脚笼子,“斗兽场上那群人等着呢,赶紧去准备准备,再过两场就轮到你了!”

    兽奴闷咳一声,低着头一言不发跟在看守身后,经过解雪行身边时,拂过一缕淡淡的血腥气,他顺着望过去,一眼看见衣领下嶙峋起伏的脊梁骨,好像一具披着粗布麻衣的骨头架子。

    解雪行的神色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那个曾以一己之力将整个修真界搅得腥风血雨的人,幼时竟然是如此的……

    如此什么,他也形容不上来,世人对这人的评价众口纷纭,何为真何为假皆是道听途说,哪怕他们曾面对面近身交手过,他对他的了解也仅仅只是来自传闻而已。

    不过不要紧,他大费周章找到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如何去了解他。

    解雪行垂下眼帘,悄无声息跟上两人步伐。

    大抵是离得距离近了,自然不可避免听到二人对话,说是对话也不尽其然,因为从头到尾只有看守敲打提醒的声音,话里话外透着股施舍的味道,就差没有指着兽奴的鼻子让他跪下来感恩戴德。

    解雪行哂笑一声,明明是让他去送命,说的却好像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

    然而面前的兽奴却没有什么反应,依旧一副沉默消极的态度。

    看守自顾自说的口干舌燥,回头一看兽奴寡言少语的样子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冷哼一声,却破天荒没有朝他发难。

    一个哑巴而已,跟他计较什么。

    穿过重重地牢,一路上安静的有些异常,偶尔碰到零星几个兽奴,大多也是见到看守就开始瑟瑟发抖,或是停下步子贴着墙面不发一言,等到看守离开才敢迈开腿。

    墙上镶嵌的烛火随着来人经过而摇曳,烛泪如红雨,渐渐为地下城蒙上一层血色阴影。

    真正的黑夜,才刚刚开始。

    ……

    “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A区管事皱着眉看了眼看守和他身后的兽奴,又接着说了句:“今晚的表演很重要,要是搞砸了连我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是,是,”看守露出和刚刚在地下城里截然不同的谄媚表情:“路上耽搁了会儿,就是为了提醒他待会上场……”

    “行了。”管事打断,朝兽奴扔了个东西:“把它戴上,跟我过来。”

    站在盛苍身后的解雪行很轻易就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一串铁牌,有些生锈的圆牌上刻着串数字。

    ——091。

    兽奴依旧没什么反应,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铁牌,仅仅只是动作熟稔的将牌子挂在脖颈上,然后迅速跟上管事的步伐。

    直到这个时候解雪行才陡然升起一阵荒谬感。

    或许是盛苍带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他完全无法将现在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兽奴与印象里那个只手遮天独断专横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除了能从隐约可见的五官轮廓看到他日后的影子外,二人身上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解雪行绕到兽奴身旁,用目光细细临摹着他的脸。

    瑞凤眼,高鼻梁,褐色瞳仁,鼻尖一粒痣,左手背映玉梅,一切细节都对上了,虽然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已能够确认是盛苍本人无误。

    解雪行的神色渐渐复杂起来。

    就在这时,兽奴忽然抬起手摸了摸脸,似有所觉的看向身边,不出所料看见一堵光秃秃的铁墙,又默默转过头,紧跟管事脚步。

    解雪行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上,心跳莫名加快两拍,等对方走后才反应过来,重新慢吞吞跟在他身后。

    管事和兽奴这辈子都不会想到,狭窄的甬道里其实还容纳着第三个人的存在。

    更是打死都想不到,上修界四门之一的长白宗,一宗之师首阳君,生平头一次主动当了尾随者。

    窥探尾随的甚至只是下修界一个普通兽奴。

    然而本人却并没有身为尾随者的自知之明。

    在兽奴第七次无意识摸脸后,管事忍不住开口:

    “你脸不舒服?”

    兽奴一顿,摇了摇头,脊背弯的更低了。

    解雪行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太过放肆,后知后觉收回并且略微有些迟疑的想,这样不好。

    在解雪行的自我反省中,三人终于走出了地下城。

    和阴暗潮湿的地下城完全不同,哪怕进入夜晚,斗兽场依旧不输朝阳,让人分不清昼夜,全身上下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角斗里。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圈又一圈观兽席,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眼中皆倒映着斗兽台上的搏斗,尽情向占了上风的一方挥洒汗水与怒吼,扭曲变形的脸上渐渐写满了狂热。

    简直是……

    疯狂至极。

    候选台上,管事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满意愉悦又充满诡异的笑。

    “091,你不是做梦都想离开角斗场摆脱兽奴身份吗?”管事紧盯身旁的兽奴,“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平时发了疯一样的接那些甲级任务,不就是为了得到离开的机会?以为我都不知道吗?”

    “你前两场的表现让主人很满意,今晚也别让人失望,成为001的机会来了,抓紧把握住吧。”

    “要是不幸被吃掉了,091,我会替你收尸的,当然,那时候的你可能已经被妖兽从体内排出来了。”

    “去吧,091,去拿下属于你的桂冠。”

    在周围几个兽奴胆怯同情幸灾乐祸的目光下,他被推了出去。

    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如潮水般扑面而来,万千灵石散发着刺眼的白光,直逼的人无法睁开眼。

    解雪行眯起眼,偌大的台上一时间只有他和那人。

    兽奴孤身一人站在斗兽台上,脚底踩着上一场不知是兽奴还是妖兽留下的鲜血,身体逐渐绷紧,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目光落在面前的虚空中。

    经验之谈告诉他,等到司命声音落下,眼前那片空地上就会升起装着妖兽的铁笼。

    至于是什么妖兽只能看运气了,给台下留下悬念,是斗兽场一贯的好把戏。

    兽奴在心里默默计算着,一晚上充其量也就表演十场角斗,十头妖兽,只要他不是运气太差对上双响蛇或者三头狮鹫,就能活着走下台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司命极富感染力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斗兽场上响起:

    “接下来参与角斗的兽奴是——091!”

    “在上一场角斗中,091以一己之力重创三尾妖猫,结束了妖猫连杀7人的历史;上上场角斗中,091更是毫发无损的斩杀了铜牙铁齿的赤云狐!”

    “091人生中的第三场角斗,于今天诞生!而他今天要面对的对手是——”

    司命笑了笑,聪明的卖了个关子。

    话音刚刚落下,台下群情激昂,如同落入清水中的一滴热油,猛然沸腾起来,冲天热浪几乎要掀翻斗兽场。

    “到底是哪头妖兽啊?”

    “妈的,要斗就斗啊,卖什么关子!”

    “喂,你押谁赢?敢不敢和我赌这一次?”

    “赌就赌。我押091赢,上次的赤云狐你没来看过,那场表演真是我看过最刺激的……”

    “……”

    “砰”的一声巨响,尘烟四起,眨眼间偌大的地面升起一只巨大的铁笼,伴随而来的是刺耳的野兽嘶吼声以及浓郁呛人的腥臭气味。

    那是头变异的妖狼,被关在铁笼里不得自由,浑身毛发凌乱不堪,黏着不知名的污垢,一对獠牙泛着森冷可怖的光,灯笼大小的黄褐色眼珠里隐隐闪动着冰冷的戾气。

    整整两日未进食的妖狼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闻到新鲜血肉的气息瞬间变得焦躁狂暴,鼻孔里喷吐着森白热气,垂涎欲滴的目光紧盯面前这个距离自己最近的瘦弱兽奴,眼里充满了对食物的渴求。

    “091这一次的对手是,”司命的声音再次响起:“——银背狼!”

    斗兽场下登时嘘声一片。

    和银背狼对上,091今晚性命难保。

    那可是比双响蛇更为棘手的存在。

    只见少年兽奴如临大敌般握紧手中短匕,掌心被刀柄硌的生疼,却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笼子里浑身灰白的银背狼早已按耐不住,猩红的瞳仁紧紧锁定距离不远的兽奴,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野兽低吼声。

    这是即将发起进攻的信号,倘若不是儿臂粗的铁栏阻挡住了它,恐怕这头可怕的变异妖狼恨不能立即扑上来将面前这个兽奴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兽奴抬起短匕,用脏到几乎看不出颜色的衣襟下摆将刀身残留的血迹擦拭干净,许久没有打理过的发丝顺着动作垂落,以至于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只有距离最近的解雪行看见他咬紧了牙关,下颚线绷成一道凌厉的弧线。

    不过几息间,铁笼被人用银钩勾开,笼门轰然倒塌,银背妖兽终于破笼而出。

    “吼——!!!”银背狼仰天长啸一声,亮出尖锐利爪,一眨眼的功夫,这只巨兽如同一把离弦的箭飞快逼近身前,恐怖的速度简直疾如雷霆。

    大军压境也不过如此。

    在妖狼即将近身的那一刻,少年猛地就地一滚,与银背狼错开方向,借着身形的优势敏捷避开了那致命獠牙。

    紧接着又迅速爬起身,趁妖狼顺着惯性冲出之际调整好姿势。

    尘土飞扬,一时间笼罩住一人一兽的身影。

    兽奴扫了眼身后的银背狼,毫不犹豫迈开步伐向左迅速疾奔。

    银背狼的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就已堪堪逼近,他甚至能感受到身后妖兽嘴里呼出的腥臭热气。

    噗通,噗通,心跳如同八百里加急的马蹄声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喉管深处涌上丝丝血腥味,又被重新咽了下去。

    他的速度很快,让人忍不住心生疑虑,这样一个看似孱弱的身躯是如何爆发出这般惊人力量的。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战胜身体的倦怠,以至于无穷的生机从他体内迸发出来,带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

    快了。

    就快了。

    身后的银背妖狼逐渐露出贪婪凶恶的目光,仿佛面前的食物已经成了只待采撷的囊中之物。

    观兽席上已经有人开始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仿佛预见了兽奴接下来的命运。

    然而下一秒,变故陡生。

    那一瞬间,几乎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见一道残影闪过,等众人回过神后,妖兽暴虐凶悍的怒吼声就已经响彻耳边。

    解雪行猛地后退几步,皱着眉避开险些溅到脸上的兽血。

    视线里,兽奴整个身体腾空而起,妖兽的瞳仁里清晰倒映出他的身影。

    只见少年单手攀上玄武岩柱,眨眼的功夫便飞速跃了上去,一时间众人只能看清他翻飞的衣袂,以及手里掷出的寒光凛凛的匕首。

    “咯吱——”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响起,兽奴手中短匕刀锋悉数没入银背狼坚硬的颈部,突如其来的袭击使它暴怒无比,然而下一秒少年骤然抬起头,猛地从玄武岩柱上一跃而下!

    半空之中,渺小的身影与银背狼交汇,他干脆利落的拔出短匕,手腕略一翻转,刀锋高高扬起,铮铮破空声一时间好似割裂空气,七寸刀身裹挟阵阵寒意,以一种诡异劲疾的速度,将匕首狠狠扎进了妖兽巨大的黄褐色眼珠里!

    “嗷呜——!!!”

    刹那间鲜血四溅,妖狼凄厉的嚎叫出声,巨大的头颅疯狂摆动,试图甩掉不知何时翻身越到背上的兽奴。

    混乱间,少年兽奴死死抓住妖狼颈间的毛发,握住匕首的手掌发力,短匕缓缓向下转动几圈,很快没入妖狼眼眶中,慢慢的,刀柄不见,连同手腕一齐陷了进去,力道之大以至于额角青筋暴起,偏偏面上却挂着让人心底生冷的寒意。

    那双白多黑少一向凉薄的眼里,此刻隐隐闪动着喋血的光芒。

    片刻后,他狠狠拔出匕首,如法炮制般刺进了妖狼剩下的眼珠里。

    鲜红腥臭的液体猛然喷射而出,溅了少年满脸。

    血水顺着额头蜿蜒而下,又顺着眉眼缓缓滑落,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霎时猩红一片。

    像是从阿鼻炼狱爬出来寻仇的修罗。

    森寒,可怖。

    不知过了多久,银背狼挣扎的幅度缓缓变小,最后终于支撑不住,“砰”的一声轰然倒地,砸起阵阵尘土。

    整个斗兽场早已鸦雀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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