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s！”

    亨利福尼亚的初雪比柳溪来得早一点，飘飘摇摇地往地上坠，地面斑斑驳驳得，曲英在通往停车场的小道上蹦蹦跶跶，精准地踩住每一个没有被雪淹没的小坑，时不时从天上抓一把雪玩。

    忽悠安东尼奥的进展过于顺利，他从来没觉得那张油腻的脸这么顺眼过。

    如果有空的话，曲英甚至愿意给冲动又讲义气的蠢人资本家写一首赞美诗。

    仔细想想，从高中刚毕业起，他就再也没有享受过纯粹的成功。

    哪怕在得知世界的隐秘后，可以基本推定曲英成绩为平均数，无法升职加薪的关键在于身份信息不匹配，可是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曲英还是会忍不住想，是否其实给他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信息，他一样会失败？

    曲英文已经是曲英了，这样子的想法其实很无厘头，可思想是没办法被网住的。

    虽然今天说了很多谎，干了很多不该干的事，但是至少他的目的达成了。

    这次谈判的顺利让他有些得意忘形，于是坐上副驾驶时，他的大衣袖口已经湿透了。

    “怎么搞成这样？快脱下来。”

    刚一上车，何问西就注意到，一边说一边把后座的羊绒毛毯扒拉来，好看的眉头蹙着。

    毕竟是合作友人的关系，曲英现在还是愿意在何问西的话里挑拣两三句来听的，于是他顺从地脱下外衣，裹上岩兰草味的羊绒毛毯。

    “怎么不问我跟安东尼奥谈得怎么样？”

    “一点都不好奇？不好奇吗一点都？”

    何问西不怕冷，温度刚刚上调，车里的暖气还不太足，曲英只把一张脸露出来。

    “你不是都发给我了？”何问西晃晃黑了屏的手机。

    “你没听完吧，我只发了前面一段，后面谈合作的时候录音笔没电了。”

    曲英对敷衍的回答非常不满，这是他难得的成功时刻，何问西就算不顶礼膜拜，也要仔细品味写下三千字的会议报告才行。

    即使成功有很大一半的因素在于他们都是“主控”，至少何问西也不应该有所怠慢。

    于是翻了个白眼，“听到哪了？剩下的我来说。”

    其实如果要同步进程，打一个语音电话比录音笔要高效得多，不过为了防止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玩家突然上号，两人还是选择了相当原始的办法。

    “就听到他说人生易如反掌，他有说真话吗？每一条都跟资料对不上。”

    “才哪到哪啊？你就听了个开头，那你刚刚在车上干什么去了。”

    曲英和安东尼奥的对谈持续了三个多小时，一开始只是喝喝酒，后面点了个小吃拼盘，最后同意签合同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吃完半只火鸡了。

    “抱歉，刚刚在办一点公司的事情。而且我想听你说，可以吗？”

    何问西看起来很帅，不都是看起来很真挚，于是曲英接受了他的道歉。

    “好吧，下次不许这样。”

    让一个普通朋友听无聊的语音记录是有点过分，不过现在曲英更想把全世界的资本家都吊上路灯。

    “别傻坐着，边开边说，开回家还很久呢。”

    “OK。”

    ——

    曲英的想法非常简单，他自己也尝试过创过公司，知道这个世界的公司是如何运行的。

    简而言之，在电脑上付出注册资金，输入经营范围与经营模式，然后找到三个以上的员工，一家公司就这样简单地运行起来了。

    听起来很小儿科，初中时曲英与何问西一起玩的模拟股市小游戏都要比这更复杂一些，不过这里是模拟世界，所以一切都运转得非常顺利。

    每一家公司都会被分配一个编码，经过何问西公司的大数据分析，这个编码可能是根据公司的实际经营模式生成的。

    根据玩家12年前在论坛上的对话，已知安东尼奥进行的乞丐挑战是一个mod，那么只要把安东尼奥请来复刻当年的行为，就有可能通过新公司的编码找到当年公司的编码。

    如果进展顺利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摸到玩家的mod夹。

    不过这一切都是非常理想化的想法，也许编码其实真的是随机生成的，也许12年过去这个mod早已被删除得留不下一丁点蛛丝马迹，更有可能其实依照他们在世界的权限根本无法打开玩家电脑的任何一个文件夹，不过至少这是一个有可能性的突破口。

    在此之前，何问西只能看到绿色论坛上的内容，清醒地看着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像安东尼奥这样的，则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快乐地沉浸在天选之子的幻想中。

    至于小云姨，何问西似乎不再愿意提到她，于是曲英也不会问。

    ——

    “所以你跟他说，你现在被我囚禁了，一分钱也拿不到，觉得他的乞丐事业非常有前途，而且也能扩大名气，希望他能帮助你逃离苦海？”

    开着夜路，何问西不敢随意扭头，不过曲英还是能通过他的侧脸判断出他扭曲的表情。

    “对啊，直接跟他说‘我真是太钦佩您了，有你这样才华横溢的朋友真是我与何问西毕生的荣幸。请问您愿意让我们加入您的团队一起继续您伟大的项目吗？’也太奇怪了吧，就算是安东尼奥也不会信啊。”

    听到曲英夹着嗓子说“太钦佩了”，何问西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还跟他说你会偷我的钱来养他？”

    “嗯呐，不是你说会拨款两个亿的吗？不许反悔禁止反悔驳回反悔。”

    有朝一日，两百块拿出来都要肉痛一下的曲英居然也能轻飘飘地说出两个亿，人生真是奇妙，曲英很是感慨，于是又一次点开了购物车。

    “那等事情结束了怎么办，要他一直以为我们在玩强制爱吗？”

    “而且我们中途总归要一起合作的，我公司那边很多事都可以交给亚历山大来办，我会把精力放到你这边。”

    什么事情结束怎么办，真的获得自由了，肯定是两个人离婚，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啊。

    曲英的购物欲突然淡了不少，手机息屏。

    “这只是初始设定，后期可以说你发现了我们两的秘密，看中安东尼奥的能力要强势注资，也可以说我们两个日久生情感情变好，反正嘴长在我们两个身上嘛。”

    “好吧。”何问西妥协。

    “那我要配合你什么吗？给你安排个电子项圈？”

    “有病啊！”

    “你之后开公司肯定要天天出门的，到时候你怎么让安东尼奥相信我有在囚禁你？”

    “嘶。”

    曲英托腮。

    当时情况突然，安东尼奥给的“豪门怨妇扶弟魔”剧本一下子就把他的戏瘾勾起来了，他越说越起劲，竟然没想好后期要怎么圆这些脑袋一拍想出来的设定。

    “那我出门戴个choker吧，等我们演到感情升温再摘下来。”曲英妥协。

    “OK，那我联系设计师给你定制一个。”

    “需要吗？随便拿一个就好了吧。”家里的饰品堆积成山，虽然有玩家可以一键整理，不过“何时能暴富”也不是一个多么讲究细节的人。

    “这种东西肯定不能每天戴不重样的，我给你定一个百搭款的，不然不好搭衣服。”

    “是诶，谢谢你啦。”

    这个理由非常充分，曲英已经开始找参考图了。

    “那个冒牌货呢？怎么说。”

    “什么冒牌货？”

    “曲英文。”

    提到曲英文，曲英多少有些尴尬，严格算起来，他自己才是冒牌货。

    毕竟曲健佑与钟冠华从来没有养过姓曲名英的孩子嘛。

    “他之前在当文员，我给他留的学历不太好，校招他又没赶上。”

    “我让安东尼奥给他招到当代模拟人去了，工资从我这边出，每个月三万。”

    “我还要负责养他？”

    “他也要负责养我父母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两个都不上班的。”

    何问西好像突然没话聊，安静地开车。

    曲英也觉得没意思，他尽量不去想自己的爸妈，但是总有人来提醒他，其实你不是天生的孤儿。

    安东尼奥这样做可以理解，何问西揭他伤疤，他难免觉得委屈。

    于是他开口。

    “如果说，我们真的摆脱玩家控制了。”

    “嗯，怎么了？”

    会不会爸妈还是认不得他，曲英文会永久取代他的位置。

    “我们会不会陷入死机啊？就是那种，神离开了我们的大陆，从此世界陷入黑暗那种。”

    “也许会吧，不过我觉得那样也很好。”

    “好吗？”

    何问西穿着阿玛尼，开着帕加尼，手上的腕表没有一天重复过，曲英还以为他是会愿意得过且过的类型。

    “虽然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游戏的世界，但你真的能做到把世界当游戏看待吗？”

    当然不能，阳光，水，空气，以及眼前人心脏的跳动都是那么生动，认知里的每一寸都是从出生起就被定义的真实。

    “玩家做的每一个举动，好像可有可无，好像有撤回的可能。实际上对我们来说，都是永久性的变革。”

    “这样的人生我忍受不了，如果一定要选的话，我觉得永恒的沉睡会安宁一些。”

    “也对。”曲英说。

    虽然没有把真实的问题问出口，不过曲英已经得到不想要的答案。

    玩家的每一个选择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真实的，所以曲英文已经是曲健佑与钟冠华真实的儿子，哪怕他们做完一切，曲英文还是会永久取代他的位置。

    “我也不想要虚假的安宁，让玩家离开我们的生活，死掉也可以。”

    来时感觉很长的路，居然聊着聊着就开完了。

    “群群，到家了，下车吧。”何问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