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马车摇晃,在颠簸的土路上缓缓前行,车轮卷起阵阵尘土。

    春秋战国,诸侯争霸,列国间的政治博弈复杂多变,往往超出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此时韩国国力已经迈入衰弱期,四周强敌环伺,尤其是秦国,如日中天,不断蚕食各国领土。岸门之战的失利,对韩国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不仅损失了军事重地,更动摇了国内的民心士气。

    以后世的角度看,派遣一位公子作为人质前往秦国,可以展现韩国的诚意与臣服之心,以期换取秦国暂时的退兵,为韩国争取宝贵的喘息之机。

    但当周锐亲身经历这段历史,却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在远离这段历史的尘埃之外,后世之人往往以旁观者的视角,将一切决策归于最高统治者韩王,所有命运的车轮都由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一人推动。然而,当周锐深入历史的肌理,他开始猜想这一简单化叙述背后的成因。

    岸门战败,韩仓入质秦国。这是诞生的结果,而又是什么样的原因共同汇聚出这样一个结果呢?

    战国时代的君主权力并不像后世史书所描绘的那样绝对而神圣。封建时代的权力集中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而在他所处的这个历史节点上,年迈的韩王很可能已经大幅度地失去了对权力的直接掌控。

    国家的宫廷,是一个权力交织的复杂网络,其中贵族集团、外戚势力,乃至宫廷中的宦官与宠臣,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影响着国家的决策。韩仓被选为质子送往秦国,很可能并非单纯出于韩王个人的意愿,而是宫廷内外多方势力相互博弈、妥协后的产物。

    周锐是知晓韩仓之后命运的,他会在韩宣惠王死后回国,继任成为下一任韩王。但是这个事件别人知道吗?

    如果韩王仍然拥有足够的权力,他会愿意将自己中意的继承人推向敌国,置于生死未卜的境地?

    这个问题在周锐心中盘旋,他倾向于认为,这样的决定若非出于极端无奈,便是韩王已经无力阻止更强大的宫廷势力做出这样的选择。

    又或许韩仓并不是老韩王意属的继承人?他的韩太子称呼只是因为他做了下一任韩王,后世史官编纂时倒推他的身份是韩太子?

    抛开韩宣惠王的个人意志不谈,若韩仓入质秦国的决定确实是朝廷集体意志的体现。韩仓在朝廷中的地位,或许并不像周锐最初设想的那样稳固和显赫。

    在战国时期,确实有公子被送往他国作为质子,最终又回到本国继承王位的例子,但这一比例并不高。若韩仓确实受这个时代特殊的环境所影响而主动请缨,甘愿踏上这条充满未知的道路,来换取国家的安定。周锐只能敬他的天真了。

    周锐虽不认可荀子略偏激的“性恶论”,但也认为人本身是“自私”的,尤其在成人的身上。

    韩仓的出使可以被视为一种政治牺牲。一个地位稳固的公子是不必行此险招,他的部下和支持他的势力也不会赞同他做出这种决定,换言之韩仓可能不是各方势力争相拉拢和效忠的对象,他的韩国势力一定是有限的。

    不论韩仓是寻求自救与突破,“博名望”入质秦国,为日后回国做铺垫,还是被朝廷强迫选为入质人选,韩仓的境遇总是不高的。但就凭两年后韩王去世,身在秦国的为质的韩仓,却能击败安然呆在国内发展势力的其他公子,成功继位。周锐就不信他是个没有野心和手腕的人。

    马车停下了晃动,门帘掀起。

    周锐踏下马车,已然来到了韩仓的府外。

    如今,就让我亲眼见识一下未来的韩襄王是何等人物吧!

    。。。。。。

    听到仆从来汇报拜访者是周锐,也就是原身燕国公子职时,韩仓是错愕的。他虽知晓对方,可见面次数甚少,也鲜有来往。一时不解,可转念想起对方的身份,想到自己也即将入质秦国,落到与对方同一身份时,不禁露出一个苦涩笑来。

    这莫不是专程来奚落他的。

    虽觉得不太可能,但他还是唤人来整理了一下衣冠,仍依照礼节,亲自到府邸门口迎接。

    二人之前虽少见,但韩仓抬眼望见周锐的第一眼便被惊住,他直觉面前的燕公子与记忆中的大为不同。

    周锐的原身今年不过十六,穿着一身深蓝衣袍,身形略显单薄,但挺拔如松,另有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的面容清秀,眸光清澈却深邃,似能看透人心。鼻梁高挺,唇线柔和,虽然还未脱去少年的稚气,又隐隐透出一丝老练与谋算。

    观察是相互的,周锐也借着互行礼节的时机打量着这位未来的韩襄王。

    韩仓年约二十六七,身形修长,肩宽腰窄,虽未着华服,但一袭素色长袍衬得他气质清贵。他的面容端正,蓄有短髯,下颌线条刚毅,显露出几分与生俱来的威严。然而,眉眼间却隐隐透出疲惫与忧虑。

    倒是不太符合想象中的野心家的气质。

    二人进入正厅,韩仓东座,周锐左座。客套了几句寒暄之后,气氛逐渐变得融洽。韩仓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不知燕公子远道而来,所为何事?莫非是有什么要事与韩某相商?”

    周锐早打好腹稿,正等着这句话呢!遂先序齿为礼,恭敬地称对面者为兄长。言曰:“弟闻岸门之战,秦军势大,韩军虽奋勇抵抗,然终未能敌。数年间,秦人每岁常起兵乱,诸侯皆畏之。生民虽畏其兵乱,然犹愿为国而战。兄长今愿以身入质于秦,以换取国家之和平,韩国百姓皆感念兄长之高义。”

    周锐举杯向韩仓行礼,心道,哇哦,演的不赖,说的我都快信了。

    韩仓闻言,心中甚慰,想起日益冷却地门厅,不禁对面前这位鲜有见面的燕公子升起好感,乃曰:“兄为公子,受民供养,自当为国效力。虽身质秦,然心系故土,只愿以微薄之力,为国争喘息之机。贤弟之言,实乃过誉矣。”

    周锐又道:“兄长之义举,天下皆知。”又继续说道:“谈及往昔,韩国与燕国之情谊,犹如兄弟手足。小弟虽久离燕土,心中那份故国之思却从未淡去。自小弟来韩,所感所受,皆是温情与厚待。”

    “然世事无常,燕地不幸落入齐国之手,小弟虽身处异乡,但承蒙韩国不弃,衣食穿用丝毫未减,此等恩情,铭记五内。”

    “反观秦国,小弟虽未亲至,但所闻皆非佳音。秦王之冷酷,官员之傲慢,已非一日之谈。韩国相较于秦国之强,实乃势弱。兄长此行入秦,虽为国家,然一路漫漫,凶险未知。弟心中忧虑,难以言表。

    “此一路西行北上,凶险重重,秋日渐尽,朔风将吹,小弟虽有心相助,无奈势单力孤,既无金银资助,亦无人手可供驱使,心实愧疚。”

    韩仓闻言,眼眶微湿,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道:“贤弟此言,真乃肺腑之语。''

    “有此心意,便已是极好,何必再言其他?为兄此行,虽路途艰险,但心中有国,有民,又有何惧。贤弟之意,为兄心领了,你且安心留在韩国,替为兄多看看这故土的风景,多听听这乡音,待为兄归来之日,你我再把酒言欢,共叙往事。”

    两人举杯共饮,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丝温热,仿佛连日来积压在韩仓心头的郁气也随着这温热的流淌而散去大半。他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笑容,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而愉悦的笑容。

    “今日一聚,实乃为兄这些时日来最开怀之时。”韩仓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真挚与感慨,“为兄即将远行,有贤弟相伴一程,实乃幸运至极。”

    连饮几杯,韩仓醉意上涌。周锐见状,心中暗自高兴,时机已到。

    他轻轻放下酒杯,神色认真起来,缓缓说道:“兄长,小弟虽无金银,人手可供驱使,但近来思虑之下,仍为兄长筹备一物。”

    周锐起身到室外呼唤,片刻后有仆人在廊下走动的声音传来。等周锐再回来,手上便多了一个长匣。

    周锐将长匣轻轻放在桌上,推向韩仓面前。韩仓闻言,好奇地打开,里面是一卷布轴,缓缓展开,山川河流,地形走势,城池关隘皆在其上。

    “这是……”韩仓惊讶地看着周锐,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小弟不才,幼年时不爱读书只爱图画,偶然玩闹时误入父王馆藏,机缘巧合下在藏书之中,发现的一块古旧羊皮舆图。那舆图年代久远,已经斑驳不堪,但小弟对其上的山川地势颇感兴趣,便时常翻阅研究。

    “后来,小弟又寻得了许多后世的舆图,对照着那块古图,一点一滴地补全了缺失的部分,历经数年,才终于有了今日这幅相对完整的地图。来到韩国后,小弟也未曾放下这份爱好,常与贩夫走卒、商家旅人攀谈,从他们口中了解各地的地势变迁,风土人情。”

    “前日得知兄长即将远赴秦国,小弟心中挂念,便想着这幅地图或许能对兄长有所帮助。于是,小弟又重新整理绘制了一番,力求将各地的山川河流、关隘要道都标注清楚。”

    周锐又道:“吾深信兄长必不久羁留于秦邦。他日风云变幻,时机一至,兄长便可借此图寻觅归途,重返故土。”

    韩仓紧握周锐之手,动容道:“此恩此情,为兄何以报之?”

    当然是给钱啊!你以为我真愿意白送你吗?

    真心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气氛都到这,谈钱就伤感情了。

    “区区薄图,何须言报!小弟只愿兄长此行平安,他日归来,再共饮杯中之酒。”

    韩仓点头,郑重收下地图。他亲自执壶,为两人斟满酒盏。

    “贤弟,”韩仓举杯,声音郑重,“贤弟之深情厚谊,为兄铭记于心。今日,以图为誓,以酒为盟,约为兄弟。他日,无论身在何方,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你我兄弟之情,此生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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