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以后都吃不着了!”
老于不悦吵嚷道:“老于我还没死呐!你想吃糖醋鱼了随时过来,若是怕我这没备鱼,你就带一条来,我给你做就是了嘛!”
钱浅没解释,拿起酒壶给二人满上,举起酒盅说:“是我不会说话,这杯给您赔罪了!”
宁亲王待她喝完再次给她倒上,说:“喜欢吃以后就常来,可以叫上你的小友们一起来坐坐,老于的手艺,总归不会让她们挑出刺的。我今日还叫了望尘来吃晚饭,你若无甚要紧事,不若留下一起?”
钱浅婉拒道:“不了。我一向不大会说讨喜的话,亲王留给郡王的美好记忆,还是纯粹一些为好。”
“小逍遥,你这样可不对啊!”老于说教道:“人应该要有温度,孤零零、冷冰冰的不好受!”
宁亲王不同意他的说法:“冰冷也是一种温度。人人喜好的温度各有不同,小友她就是不喜欢太火热的,有何不可?”
钱浅酒量浅,几杯酒下肚便微醺上头,说话也愈发放肆:“人与人相处,难免有些人情世故掺杂在里头。我不喜欢被那些人情世故的条条框框圈着,觉得孑然一身反倒轻松。就像你们在这里一样,亲王不是亲王、厨子不是厨子,平平淡淡说说话,悠闲自在,多舒服啊!”
老于一想也是,“好吧!是我多虑了。来,咱喝酒!”
高谈阔论间,钱浅惊讶发现,老于一个厨子竟有极非凡的见地,说起政策积弊、均平赋役,言辞那叫一个犀利,完全不逊于御史判词。
三人忘却身份、年纪,如文古风流的青年才俊般,论天下大势、谈民生国情,好不畅快!
宁亲王感叹钱浅远见卓识,忍不住惋惜:“啧,小友身负经天纬地之才,我儿着实配不上啊!”
老于更直接:“老于我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她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竟有此番真知灼见,目光更是远大!要我说,这世上就无一人能配得上咱们逍遥小友!”
“过了过了,哪有那么离谱?”
钱浅被夸得飘飘然,醉意上头吐露道:“我也曾钟意过一位惊艳出众的郎君,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只可惜,终究缘浅了些。”
老于奇道:“怎么?他没看上你?”
宁亲王跟着说:“眼光这么差,那也不怎么样嘛!”
钱浅支着脑袋摇头:“不,是我的问题。我二人相识后不久,他身价暴增,我担心他选择权变大,会对我们的感情产生动摇。我不想陷入猜疑中,也不想他两难,于是主动放弃了那段感情。”
“就为这?”老于很不满意,“我还以为你是那种随心恣意、一往无前的人呢!”
钱浅笑了,笑里藏着无奈和苦涩,“空有一颗向上的心,无奈还有一副下坠的身躯啊!”
老于不满地跺了跺自己的木腿,说:“我从未想过人生会一直顺利,但我希望在碰到难关的时候,我能是生活的对手。命运负责打击,但我保留抵抗的权利。”
钱浅笑道:“我是神明不佑之人,交手多年,从无胜绩。久而久之,也就放弃抵抗了。”
宁亲王幽幽道:“我明白,那种被命运裹挟的宿命感。”
老于见二人都陷入坐以待毙中,指责道:“瞧瞧你们两个!当着我一个瘸子的面儿说这种丧气话合适吗?人嘛,总会遇到一些比较辛苦艰难的事,你得学会用轻松的方式去对待,不要把问题看得太严重,人生就能轻松一些。”
钱浅问宁亲王:“你觉得人生最艰难的事是什么?”
宁亲王想了想,说:“就是你说的,踌躇满志和万念俱灰。”说完顿了顿,又反问:“你觉得呢?”
钱浅认真地说:“我觉得,大概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二人一同看向老于,问:“该如何轻松对待呢?”
老于无语扫量二人,“要不我先跺你们一人一条腿吧?”
钱浅立即服软:“于伯说的很有道理。”
宁亲王也跟着附和:“嗯!他说得对。”
老于却不肯轻易放过,追问道:“那你说说,我的话道理在哪?”
钱浅无语:“于伯,你这么爱较真,一定没什么朋友吧?”
宁亲王笑得幸灾乐祸,见老于拿筷子作势要打,连忙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转而对钱浅说:“老于是说啊,一个人过早拥有太多,就会生出一些虚无缥缈的追求,反而容易郁郁寡欢。想摆脱这种苦闷,势必要随着年龄增长,历经多方历练,才能慢慢释怀。你呀,就是年龄还没到,却经历太多,以至于这般灰心丧气。”
“哎,对喽!”老于接着说:“有句话叫天妒英才,其实就是说开蒙太早、得到太多的人,就容易过早枯萎。古人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这人呢,就是应该慢慢经历每一个阶段,才能最终回归本我,否则便是三千繁华,万般红紫,过眼成灰。”
宁亲王说:“就像望尘,我便希望他能愚笨些。若他幼时只顾着傻玩,先体味到生命的乐趣,等长大点才发觉与我关系不亲厚。但那时他或许已有了挚友可以倾诉心事,又或许找到了喜爱的事、有了想要实现的梦想,对父母过往的执念,也就不会这样强烈了。”
钱浅理解他们的意思,笑道:“我知道。就像街边的小乞儿,饭都吃不饱,跟他们聊什么家国天下、前途未来?他们只在乎眼下能不能吃顿饱饭。所以啊!我就是吃太饱了。”
老于觉得这话怪怪的,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很是头大,“你们呐,就是想太多!我小时候吃不起的东西,现在轻易就能吃到,那我凭什么不快乐?人生苦短,尽情欢颜才是正道!”
老于举起小酒盅,宁亲王也举起酒杯,对钱浅道:“人生苦短,愿咱们的希望都有回应!”
钱浅笑着与二人碰杯,“愿咱们都能心怀美好!”
温酒下肚,带得胃里暖乎乎。就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气流顷刻卷至。
老于笑容飞扬,朝来人招呼道:“嘿,你可来晚了!你的活儿我这位小友都差不多干完了!”
钱浅回头去看,与来人四目相对,双双愣住。
她使劲儿眨了眨眼,我喝多了?怎么又看见他了?
宋十安却已恢复平常,向宁亲王行了个礼后,直接坐到她身旁的空位上,温柔地问:“怎么自己过来了?”
钱浅的酒意立马醒了一半,解释道:“恰好路过,就进来了。”
老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你们,认识?”
钱浅只得解释说:“宋侯先前与我提过一次这里。今日恰好路过,就自己进来了。”
老于略略发黄的眼睛都炯亮了不少,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大腿说:“瞧瞧,这不是巧了么?原本是要十安来给我的宝贝们穿衣服的,结果被你抢了活儿!十安呐,今儿这顿我可是请逍遥小友的,你没干活儿,我就给你下碗面凑合吃吧!”
宋十安颔首:“有劳于伯了。”
于伯拄着拐走了,宋十安小声问钱浅:“于伯的手艺可还合你口味?”
钱浅十分认可:“特别好。瓦罐牛肉煨得软烂浓香,糖醋鱼酸甜适口,最难得的是火候极佳,刺都炸酥了。”
宋十安笑道:“于伯平日可懒得做这糖醋鱼呢!这歇业了反而为亲王和你做了,想来是很看重这顿了。”
宁亲王插话说:“我也是沾光的!这糖醋鱼是老于看逍遥小友活儿干的实在漂亮,临时起意加的。”
“歇业了?”钱浅很诧异。
宁亲王笑吟吟说:“不然你以为,怎么一桌客人都没有?”
钱浅顿时不好意思了,“那还是我沾了亲王的光,否则在我进院时,就该第一时间被轰出去了。”
“这可没有!”宁亲王否认,“我在厨房择菜,并不知道你来。是老于去拿东西,回来就跟我说要留个姑娘吃饭,我是后来才看见是你的。”
钱浅忍不住笑了,“那我可真幸运。”
老于很快端着碗筷和一碟子圆滚滚的东西回来,对钱浅说:“你不知何为心怀美好,殊不知在一些人的眼中,你本身就是美好。”
钱浅莫名感觉脸热得厉害。
宋十安接过碗筷和碟子,将那碟子放到她面前,熟络又自然地说:“尝尝看,于伯拿手的香辣脆皮花生。”
钱浅拿了一颗放在嘴里,香酥的外壳带着咸、辣和微微的甜味,咬开薄薄的脆壳后,花生的浓香扩散开,味道层次得到递进,一颗嚼完意犹未尽,叫人欲罢不能。
“多种味道复合在一起,口感丰富,果然好吃!”
老于瞬间笑开了,又问宋十安说:“才多少日子没见就瘦了一圈?面在锅里,你自己去多盛点!瓦罐里煨着牛肉呢,多舀点儿肉浇上。”
钱浅闻言微微失神,又听老于叫她:“嘿小丫头,你还吃不吃点面了?”
“哦,我,吃不下了。”
宁亲王将碗递给宋十安,“十安,帮我盛两根面条,再盛点面汤。我喝点儿汤。”
宋十安很快端了两碗面回来,一大一小,把小碗递给了宁亲王。
老于看着宋十安碗里满满的牛肉说:“这才像话!像你这么大的年纪,就应该这么吃!”然后又说钱浅:“你也该再多吃点儿,瞧这瘦的,刮阵大风都站不住。”
钱浅告饶:“我今日已经吃得比平日多很多了,只是这身体,吃多少都胖不起来。”
老于拍着胸脯说:“慢慢来。只要你常来,我保证能把你养胖了!”
宋十安吃面的动作一顿,悄悄看向钱浅,见她只是浅浅一笑,并未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