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半抱半拖着把荷花带走,看了半天戏的田平阳呵呵笑了两声。
“霍启那个老好人也有这么一天。”
田秀蕴揉揉眉心,只觉得脑子嗡嗡响,好像还有个人在耳朵哭似的。
还好哭声越来越远,她的脑子恢复些清明,渐渐的,荷花这两字总算从脑海里翻涌上来。
“爹,我想起来了。”
刚刚荷花哭得脸都变了形,她实在没认出来,念着荷花两个字才逐渐想起,她的乳娘刘嬷嬷前些天说想给远房的穷亲戚谋个府里的粗使丫鬟,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只问了问年龄家世,又见了一面就同意了。
当时的确说荷花的男人是霍家田庄的佃户,对得上。
田平阳抬腿要走,口中说道:“霍家是缴税大户,何况口碑一向不错,又是崔世昌的姻亲,这种芝麻蒜皮的事还是不要拿来说了。咱们自家的事自己解决,让袁英村查查库,卖些换钱吧。”
他当了这么多年官,怎么说还是有些底子的,钱的事好办,最重要的是和崔崇接上头。
“我听崔世昌说,崔崇下月就会来青州,提前把东西准备好。”
崔家的二公子崔恒和女儿年岁相当,如果能结下姻亲能省多少事。
不过崔恒是个俗人,偏好颜色,崔世昌也只是崔家旁氏,她的女儿还能有更好的选择。
屋中的田秀蕴心中郁闷,库里可有好几件宝贝她早早就看上了,还等着将来成婚时带走呢。
都怪她兄长那个蠢蛋!偏偏她爹固执,只肯让她在府中掌事,如果肯让她抛头露面,一定比兄长强。
她心中气不过,叫来贴身丫鬟白榆吩咐道:“你去给霍云霄下个帖子,邀她明日下午来府上一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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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往日清冷萧条的承恩伯府终于有了一丝人气,祠堂里的蒲团摆了整整两排,季善跪在中央的蒲团上,朝上首的两个牌位叩首再扣首。
牌位的后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两套盔甲,正是他父母生前所佩。
“公子,听说你回来,左邻右舍都来送了吃食。”
季善听闻赶紧起身,跟他一同回来的握月和担风已经将门口的众人请进府中,有的拄着拐,有的蒙着一只眼睛,皆是曾随他父亲母亲征战负伤的残兵。
送来的不过是些常见的吃食,他仍觉得重于千斤。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只是回来住一天,明日就走了。”
拄着拐的老头年岁最大,开口道:“公子,这些都是我们的心意,你就收着吧。”
季善浅笑着点点头,将他们领进祠堂里,众人跪在那两排蒲团上,齐齐叩首。
烛火跳动了几下,老者浑浊的泪流进脸上的沟壑,口中轻声念叨。
“元帅、夫人安息……”
他从军时,跟着仆固元帅四处征战,因为断了腿回到老家,生存艰难,后来元帅的官职越来越高,仍不忘他们这些老兵,将他接到京城赡养,直至后来元帅遭人诬陷死无全尸,本就不易的公子仍念着他们这些废人,如此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老伯,不可再叫元帅。”季善提醒道。
老者看向只写了名讳的牌位,笑着说:“既已平反便不是罪人,老头子我想叫什么谁也管不着。”
众人没有再回忆过去徒增伤感,而是随意说了些家常,临走时,老者握着季善的手叮嘱道:“公子可千万保重,常添衣、多餐饭。”
烛火跳动了两下,柔和的光晕在众人眼中摇摆,目光跟着柔和而氤氲。
他年岁大了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再见,只盼公子这等忠良之后,定要有个好归宿。
季善将众人一一送回,和握月担风一起将家中洒扫一番,这才睡下。
午夜梦回,季善仿佛又回到年少与父母聚少离多时的孤单苦闷,后来到了能提枪的年纪又跟着父母征战,虽受军旅之苦可也快活。
再后来……
荣光和民心成了累累枷锁,忌惮猜疑、冷眼暗箭,谗言和诋毁终令忠勇之将陨落,留下他跪谢隆恩坐上承恩伯的位置,彰显上位者的宽容和仁慈。
京城的繁华不过如此,还不如碎玉山上的犬舍。
他被热乎乎的鼻息喷得从恍惚中醒来,原来是追风不知何时跳上他的床榻,窝在他脖子底下睡得正香。
他照例抬手去推,又变做轻抚拍它的头,最终还是没有狠下心。
今天就破例纵容它一次吧。
太阳从地平线一跃而起,慢慢爬上树梢,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追风的犬吠一起,它们又呼啦啦全都飞走了。
季善独自牵马走在前面,口中吩咐道:“今日风和日丽,你们不必护送了,留在府中照料吧。”
握月担风二人目送季善离开,等他走远,才拿出他们从犬舍带回的银子,挨家挨户地分。
这些残兵就是峥嵘岁月的写照,于季善而言,是不在人世的父母留给他的念想,是他需要珍视的财宝。
瘸腿的老者抹抹双眼,将眼泪憋回心里,领着家里的小孙子朝季善离开的方向磕了好几个响头。
归心似箭,季善马不停蹄,正午时分,他将马儿放到溪水边饮水吃草,自己则掏出些饼子充饥。
追风钻进树丛不见踪影,不大一会儿叼出一只兔子。
“还是你不亏待自己。”
他笑着从追风嘴里抢过兔子,在溪边简单处理,架起火堆烤了起来。
“不过,既然是我的爱犬,你的口粮不明来路,需得我先试试毒。”
追风嘤嘤地叫了几声,看他不为所动,又“汪汪”两声表达不满,最后还是不情不愿钻进树丛,半天没回来。
等季善吃饱喝足,追风才跑回来趴到他身边,两条前腿铺在前面,再将头枕在前腿上,闭目养神。
季善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皮,把剩下的兔腿塞进自己嘴里。
可惜藤球落在霍老爷的田庄里了,不然还可以陪它玩玩,他这么想着,再出发时便朝着田庄而去。
毕竟爱犬的玩具实在太重要了!
眼看着再有一刻钟就要到达田庄,季善不再心急,减慢速度,让马儿和追风都能歇歇。
道路的尽头驶过来一辆马车,他勒住缰绳把马拐到路旁,为马车让出宽敞的路通行。
“季公子!”
马车离得有些远,季善还看不清车夫的脸时,先听见车夫挥着手喊了一声,一边喊着一边高高举起手挥舞马鞭,一息间马车又近了些。
季善再定睛,发现竟然是熟人。
马车里不是别人,正是从田庄回城的霍启,赶车的年轻人则是青竹。
本就因马上能够回到犬舍的愉悦之情被青竹朝气十足的姿态再一次感染,他笑着打招呼。
“小兄弟好眼力。”
青竹呵呵憨笑了几声,心想不是他眼力好,实在是这一人一白马一黑狗的特殊组合,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个。
此时的霍启已经探出头,笑着问道:“季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正要去田庄呢,追风的藤球好像落在那了。”
他指了指正笔直地站在马儿身边的追风,它只要外出就会变成一个尽职尽责的护卫,即使听到‘藤球’这样令它兴奋的字眼也纹丝不动,只有轻轻摇摆的尾巴尖暴露了它的心思。
青竹抢着答道:“季公子,藤球被小姐拿回城了,说是改天给您送去呢。”
霍启呵呵一笑,邀请道:“既然如此,季公子跟我一起回城吧。”
“好。”
后半程,马儿被套在马车上,追风跟随左右,车里的二人相谈甚欢。
霍启将茶水端给季善品用。
茶香四溢,入口香甜,回味无穷。
“好茶!”纵使季善不常品茶,也觉出这茶的品质实在上乘。
看他喝得陶醉,霍启颇为遗憾,说道:“可惜乳酥全都被云霄带走了,不然撒在茶里来喝,更是美味。”
品着茶、赏着景,不知不觉马车稳稳停下,已经到了霍宅门口。
不知为何,青鸟正站在门口张望。
她年纪小,平时确实有失稳重,但一向以小姐为先,莫非是女儿出门去玩了?
“季公子请,青鸟,小姐在家吗?去把季公子的藤球拿来。”霍启吩咐道。
青鸟没动,搓着袖子说道:“刺史府下了帖子邀小姐一聚,小姐午饭后去的,算起来快两个时辰了。”
莫非是田刺史的女儿真来找他们家的麻烦了?
霍启登时呆不住了,难为他还好说,怎么还专往他眼珠子上扣!
“季公子,这真是不巧,我得先去刺史府一趟,藤球等改日我亲自送还。”
季善感觉腿被使劲撞了一下,他低头一看,追风正坐在他的脚边,毛茸茸的屁\股挨着他,歪着脑袋往门里看。
不管它多心急,也不好在霍老爷正有要紧事时打搅。季善笑着说道:“那就不打扰了,等霍老爷有空,可一定要到犬舍去做客。”
追风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跟着主人离开,它好像看见自己心爱的藤球也跟天上的鸟一样飞走了。
还不等客人走远,霍启便心急地吩咐:“青竹,快送我去刺史府……”
“霍老爷…”季善去而复返,指了指巷口的马车,“是不是霍小姐回来了?”
他看赶车的就是那日田庄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少年,车里的应是霍云霄无疑。
追风围着主人转了一圈,又朝巷口跑了两步,它可听明白了,拿走它藤球的人就在前面那辆车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