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崇到达青州城这天,天刚蒙蒙亮,田平阳已经登上崔家的门,崔家上下早已衣冠整齐,等着贵客的到来。
田平阳与崔世昌寒暄几句,环顾一圈,崔夫人和崔家的公子小姐都在,崔恒站在最前。
“子休。”他朝崔恒看,示意他上前几步,“你与池光年龄相仿,儿时还一起玩过,可还记得?”
田元纬字池光,崔恒笑着上前:“怎会不记得。”
他记得太清楚了,当时他捧着一把鱼食正在喂鱼,田元纬要来抢,可惜长得矮没抢到,两人撕扯时他把田元纬推下了水,还好下人就在旁边,才没有闯下祸。那日回家后他爹倒是没说什么,云姨娘却罚他跪了三个晚上。
田平阳呵呵笑,说道:“检察御史大人亲近子休,今日便让子休陪我同去吧。”
崔恒跟着田平阳出了门,门外有不少马匹,青州城里排得上号的大人都在,田元纬不知何时回了青州,跟在队伍的后面。
田刺史带着崔恒出来后,众人纷纷上马往城外赶。崔崇要来,却没说具体时辰,田平阳不敢马虎,辰时不到,众人已经停在城门外。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终于见三人朝城门方向来,都骑着高头大马。
田平阳带着众人站在路边,恭恭敬敬地迎接崔崇,一口一个‘崔大人’,只有崔恒叫的‘小叔’。
崔崇淡淡朝众人点头,走到崔恒面前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几年前还是个孩子样,现在已经是挺拔的公子哥了。”
崔恒笑着称是:“我长大了,小叔却不见老,倒像是我的兄长。”
崔崇今年三十有六,留着短短的胡茬,面容坚毅,与小辈寒暄几句后,收住笑意,对田平阳说:“多谢刺史大人招待,您回府去忙,我还要到族兄家中拜访。”
田平阳留不住他,只能恭恭敬敬地送他到了崔家,崔世昌一众人已经站在门外等着了,瞧见他来,离得老远就迎过来。
“御史大人快请进。”崔世昌虚扶着他的背,将他引到院内,田平阳识趣的没进门。
“进了崔家哪有什么大人。”崔崇忙着和崔世昌说话,没再回头看田平阳一眼。
万萼院里花团锦簇、芬香非常,崔世昌全了礼数,不好频露谄媚,只让崔恒作陪,自己则领着夫人、儿女各自回房。
崔恒不急着攀关系,“小叔,您这一路风尘仆仆,子休就不打扰了,我的院子就在旁边,有什么吩咐找我便好。”
他要陪着崔崇,自然不能再去长乐坊找侯玉泉玩乐,只能拿起书来看。
典籍看够了,又拿起志怪,讲的是美艳的女鬼与兄弟俩的故事,她先是喜欢弟弟,后来又爱上了当官的哥哥,兄弟俩斗了几个回合,最后双双被女鬼吸尽阳气而死。
故事写的还挺跌宕,崔恒放下书揉揉眼,简单用膳后就睡了。
梦里,他好像变成了书里的弟弟,被父母寄以重望,整日苦读。油灯的火苗一晃,突然多了一只替他研墨的手,玉手芊芊,香风袅袅,他心里没有害怕,抬头看见了霍云霄。
“郎君。”她穿着清凉的齐胸襦裙,口中好像含了迷魂药,迷得崔恒脑子一混,不知怎的就与她滚在一处。
情到浓时,他伏在她的身上,把口中的津液度给她。心想,不就是阳气吗,他元阳未泄,阳气多得是。
“我要去找你哥哥了。”她不给他机会,而是推开他化作烟飘走了。
崔恒拽起衣服披在身上,追出了门,瞧见她正趴在田元纬的怀里,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笑。田元纬看出她的走神,也朝他看过来,眼神冷冷地。
他一瞬间清醒,猛地睁开了眼。
这话本写的真好,竟让他入梦,他起身翻出话本,凑在灯烛上烧了。
等他再醒来,天光已经大亮,崔崇早已出门办事去了,他不出门,只是专心在家读书。
倒是田元纬来拜访他,两人在崔家的园子里小坐。
“田兄在哪里高就?”崔恒问。
“谈不上高就,只是河西郡别驾。”田元纬自谦道。
“那可得尊称一声田大人了。”
“不过受祖辈荫蔽罢了。”
两人奉承几句,田元纬道:“近来河西刺史高升,新刺史还没到,我便请了家事假,回来休息几日。”
莫非是田家要办婚丧嫁娶之事?崔恒问:“是田兄好事将近?”
田元纬只是笑笑,怎么都不说。
崔恒一直觉得霍云霄与田元纬有些首尾,原先只是猜测,到如今却越来越像真的,田元纬今日来找他,好像是专门耀武扬威来了。
他心中鄙视田元纬这个伪君子,却更不敢得罪,田元纬年纪轻轻做了别驾,有田平阳保驾护航,前路只会越来越坦荡。
田元纬话锋一转:“崔大人此次来青州,是为何公干?”
“我无官无职,不便过问。”崔恒说得倒不是假话。
田元纬拍拍他的肩膀,“以子休之才,入仕还不是早晚的事,到那时你我兄弟可要相互提携。”
“哪里哪里,还需田兄提携我。”
冠冕堂皇的话说了一大堆,田元纬毫无收获,回了家。
对此,田平阳倒不意外,崔崇在京为官多年,自是不会拿出公事乱讲。
“爹,我这事大吗?”田元纬有些忐忑。
不过是贪些堂食钱罢了,倒不是什么大事,但田平阳心里也有些打鼓,崔崇昨日来时对他不咸不淡的,可不像小事化了的意思。
“明日我探探口风。”
田家父子忐忑不安,崔崇却根本没将田元纬的事放在心上,他来青州是为了查田家不假,但还有另一件更要紧的事。
还有半个月就是当今圣上一甲子的大寿,崔氏共准备了三样东西,一是产自东海,人脑袋大小的夜明珠,二是从南越国引入的白孔雀,三是从粟特商人手中重金购置的葡萄陈酿。
可惜陈酿在运输途中损毁,洒得一干二净,再去买已经来不及了,青州产酒,崔崇便领了这寻酒的紧急差事。
他借着公干的由头,将青州城里的富商都聚在一起,几经交谈,得知青州城里最大的酒商名叫尹建白,他家中世代酿酒,一定有不少陈酿。
次日,田平阳来拜访崔崇,一个想替儿子讲情,一个想让尹家拿出能与葡萄陈酿相媲美的美酒,两人一拍即合,当天下午便由田秀蕴组了个放鸢会,邀请城中的公子小姐同去。
既要放纸鸢,自然是去空旷的野地,霍云霄骑在马背上,不远不近地跟着霍启的马车。
出城的路只有一条,她就那么与崔恒碰个整着。
两人已经退婚,霍云霄维持着体面,拱手打了声招呼。
崔恒骑着马,两腿稍一用力,马儿就哒哒地跑到她身边,“霍小姐也是去放鸢?”
霍云霄:不然呢?
嘴上回答道:“是。”
还好崔恒没再多说,自顾自走开了,前面有人等他,看样子三十多岁,霍云霄猜测那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崔崇。
霍启在马车里听着,知道女儿心里有气,掀开窗帘说道:“今日我们这边才是重头戏,你若不想应对他们,便在附近找个地方跑跑马,别跑远就行。”
不多时便来到了约定的地方,田家安排了奴仆接待指引,霍启被带到别处,霍云霄环顾一圈,在一众公子小姐中找到了几张熟悉的脸。
崔恒的马跑得快,早就到了,此时正和侯玉泉说着话,田秀蕴站在两人不远处,身边跟这个男人,想必是田秀蕴的兄长田元纬。
“云霄,这!”
她朝声音来处看,尹红铃穿着一套大红色的胡服,踩着皮靴,手里拿着个小马鞭,正朝她招手。
尹红铃的声音不小,崔恒几人也听见了,纷纷朝她看过来,她只装作没看见,走到尹红铃身边。她今日穿了蓝白相见的胡服,与尹红铃站在一起,好像一对双生子。
“你们两个商量好的?”有小姐围着两人转,问道。
尹红铃捂着嘴笑:“是我东施效颦,看云霄穿着漂亮才买来穿着玩的。”
她将小马鞭递向霍云霄,说道:“我看你的那个有些旧,特意买了新的送你。”
霍云霄:……
一时间分不清尹红铃真是她的闺中密友,还是在学她的样子勾/引崔恒。
少女交谈的声音有些悦耳,侯玉泉问:“子休,你家中只你来了?”
崔恒正悄悄看田元纬,也不知是不是他先入为主,总感觉田元纬一直盯着霍云霄看。
“子休,问你话呢?”侯玉泉轻轻推了他一把。
崔恒回过神:“我与小叔先来,家中女眷和弟弟们在后面呢。”
田秀蕴从不与城中的小姐们玩闹,露过面便跑到田平阳那里,田元纬心中惦记自己的事,也跟了过去。
下午的阳光正好,不时有微风拂过,已经有人开始放纸鸢,大大小小、色彩斑斓的纸鸢高低错落地挂在天上。
尹红铃左右看看,崔恒此时落了单,霍云霄不知去向,她将手中的绳筒塞进旁边人的手中,站起身,绕了大半个场地转到崔恒身边。
“二公子,怎么没见文茵?”
田家早已将这块地方圈起来了,没什么危险,崔恒并不担心:“她喜静,想来是跑到别处乘凉了吧。”
“文茵生性乖巧,的确不曾像我一样疯玩过。”尹红铃笑笑,两人之间气氛正好,她鼓起勇气开口。
“二公子,听闻赏荷那日后,你与云霄退了婚,可是真的?”
崔恒正眼看她,见她低着头,一副娇羞的模样。
“婚事本就未定,何来退婚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