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身

    “锦衣卫无事不得出金陵,薛指挥使这是奉了皇命而来?”

    余信厚眯起眼看向来人,他明面上和暗地里派出去的两路人马至今都没了消息,薛珩这小子身上却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他单枪匹马地怎么可能打得过那么多人?

    莫非是圣上......暗中也布置了人手?

    薛珩勾起唇角踱步上前走到余信厚身边,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搭上他的肩:“那可不是巧了吗?周大人的案子,圣上那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他毕竟是咱们大明的肱股之臣,再加上他于信中将独女周姑娘托付给了圣上,于情于理,圣上都觉得这件事还需寻个贴心人来做。”

    “贴心人”三个字在他嘴巴里被念得百转千回的,陈湘行都不禁被酸倒了牙。

    也亏他能说得出这种话。

    纵然知道朝堂之上乐成侯与圣上斗法斗得水火不容,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薛珩点穿圣上对他的不信任,余信厚还是忍不住黑了脸。

    但他又不能像对待青翎儿之流一样对待薛珩,只能沉着脸冷哼一声:“按照薛大人的话来说,圣上莫非觉得解公子也靠不住不成?”

    “他啊,他是靠得住。”

    薛珩笑了一下,将手放下后踱步缓缓走到陈湘行面前,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

    随后他转身看向余信厚:“只是架不住余大人您带着兴武卫风里来雨里去的,他想寻个人托付办事都找不到,又听闻您带着人匆匆出去找什么通敌密信,无奈之下只好找到我这里来了。”

    解渊与余信厚一行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自然知道他的具体动向,只是余信厚万万没有想到这位这几日来一直表现出一副中立模样的佥都御史居然会去给锦衣卫通风报信,实在是失策了!

    果然和他爹一样是个只会装样子的滑头!

    眼见余信厚半天不说话,薛珩嘴角一弯:“敢问余大人,您在这里带人搜了半天,通敌密信于何处可曾搜到了?”

    “......不曾。”

    薛珩缓缓走到趴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方晏边上,敛去眼底的厌恶温声道:“是你向余大人检举揭发此人暗藏通敌密信,带着余大人过来的?”

    他指向被兴武卫把控的动弹不得的青翎儿。

    方晏原本涣散的眼神在不断听到重复的“通敌密信”后终于凝了起来,他看向薛珩,只见青年低头有些悲悯地看着他道:“你要知道,通敌......可是杀头的死罪。”

    余信厚眉头一皱,不知道薛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他觉得事态有些掌控不住了,干脆粗声粗气朝着兴武卫道:“还愣着做什么?!不快点把叛党压回去!该搜身的继续搜身啊!”

    兴武卫们面面相觑,推攘半天之后一人走到陈湘行面前,拱手道:“姑娘得罪了。”

    只是他手还没碰到陈湘行,就被一柄长剑拦了下来。

    “薛指挥使这是何意?”

    薛珩朗声道:“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何须劳烦余大人手下的人,若是说起搜身的功夫,岂不是薛某更为合适?”

    锦衣卫在这方面的本事可比兴武卫要高得多。

    余信厚犹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了一下,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但直觉告诉他其中必定有鬼,嘴上虽然说着:“那薛指挥使请便。”

    目光却未曾从二人身上移开。

    陈湘行垂下眼眸,面对逐步走到她面前的薛珩忍不住略微后退了两步,腰间挂着的青白玉佩微微摇晃,吸引住了薛珩的目光。

    一旁的漱霞、飞琼都有些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一幕,只是漱霞刚走动两步还想说什么时,却被飞琼一把拉住了。

    如今牵扯到逆党通敌,哪里轮得到她们两个小小的婢女置喙,就算是老爷和夫人来了,二姑娘恐怕也逃不过这一遭搜身。

    薛珩在陈湘行面前站定,轻声道:“得罪了。”

    陈湘行撇过头去,耳尖微微有些发烫。

    在薛珩伸手搭上她肩头的那一刻,陈湘行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般震动。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就如同那夜抱着她从周府的灵堂里跳出去的时候一样,叫她难免有些不自在。

    薛珩的动作极慢,掌心顺着她的肩缓缓下滑,指尖隔着薄薄的夏衫传来温热的触感,分明是极其正经的检查,在他手里却平白无故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

    “陈姑娘,放松些,我只是查验你一下你身上可否携带了可疑的物件,不会突然出手要了你的小命。”

    他的身影近在耳畔,陈湘行都能感受到他话语中若有似无的笑意。

    真该死啊!

    陈湘行的脸渐渐红了,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若不是今日方晏那大傻驴带着兴武卫的人来这里,她又怎么会沦落到这么窘迫的地步,估计这人心里肯定在嘲笑自己!他这分明就是挑衅!

    薛珩的手掌滑至她的腰间,无意间拂过那块玉佩,玉佩轻微地晃荡了一下,却叫跟着他来的两个锦衣卫中一人的目光突然凝住了。

    这不是......薛怀玉小时候林姨亲手给他刻的那一块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丫头片子身上?

    郑霭眼珠子骨碌一转,打算等下从这里出去后务必对薛怀玉严刑拷打一番。

    余信厚在一旁眯起眼睛,死死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却见薛珩目色清朗,动作规矩,并无半分逾矩之处。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两人之间流动的气氛微妙至极,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旁人都隔绝在外。

    “陈姑娘身上并无异常,余大人可以放心了。”

    薛珩的手离开了陈湘行的腰际,后退一步时将自己的声音压到最低,笑了一声:“玉佩挂在你身上还挺好看的。”

    陈湘行松了一口气,密信被她藏在胸口处,薛珩自然不会乱来,若是换成刚刚的兴武卫还真就不一定了,好在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

    她垂眸整理衣袖,用刚刚紧张得冰凉的手贴上自己火辣辣的面颊,眉眼一抬,飞快地瞪了薛珩一眼。

    哟,气性还挺大。

    余信厚见薛珩搜完陈湘行后一无所获,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了,他的目光转向被兴武卫押住的青翎儿冷声道:“既然那位姑娘身上没有东西,那这叛党身上总该有吧?把她押回去严加审问!”

    青翎儿的目光无喜无悲,她像是早就料定了如此结局一般不发一语,反倒是方晏瞬间白了脸,喃喃自语道:“不是的,不是通敌密信......”

    他猛然刹住,脸色微变。

    “哦?不是通敌的?那是什么?”

    薛珩眉梢微挑,悠然地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似是循循善诱:“说出来听听。”

    “方晏!”余信厚厉声道。

    薛珩方才那句“通敌可是杀头的死罪”在方晏的耳边不停回荡,他瞬间崩溃地伏在地上颤声道:“那、那是春闱舞弊的名单!不是通敌密信!她没有通敌!是余大人......余大人非要让我说是通敌密信......”

    他不想害她的!

    青翎儿本名苏青翎,和他从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好友,只是后来乡间大水,青翎儿的爹娘全死了,她只能卖身进了戏班子。

    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都记得年幼时小姑娘蹲在河边捧上一朵莲蓬,从里面寻出最大最甜的莲子塞到他手中的画面。

    他娘不愿意叫他娶下九流为妻,所以一直拿考取功名替他赎青翎儿出来为由鞭策他,只是如今一朝知道自己的功名被顶替了,所有的一切都化作泡影,这才叫他出此下策,将二人之间的秘辛拿出来做了投名状。

    可他也是为了他们两个人啊!

    全场骤然一静。

    薛珩是没想到这方晏胆子这么大,春闱舞弊这样的事情竟然叫他随便激一激就出来了,余信厚则是脸色铁青,恨不得当场掐死方晏的心都有了。

    他本来是想借“通敌”之名将周府的案子像十几年前一样摁下去,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找出悼献太子谋反一案中逃脱的逆党,可是方晏这个蠢货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实情抖了出来!

    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若是他帮自己办成事了,什么样的天仙找不到?

    孬货!

    “余大人,这可就有意思了。”薛珩笑眯眯道,“春闱舞弊这样的大事您不赶紧呈给圣上,反倒将其说成通敌密信......您这是想要私藏证据呢?还是说想效仿先人,指鹿为马呢?”

    此话一出余信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瞬间铁青。

    “薛指挥使多虑了!本官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所以才出此下策,后面本官自然会彻查此事!”余信厚咬牙甩袖,恶狠狠地看着方晏道,“愣着做什么?!我们走!”

    薛珩随意朝着余信厚一拱手:“余大人公务繁忙,那薛某就不多打扰了,慢走不送。”

    院中随着兴武卫的离开一下子空旷下来,被兴武卫松开的青翎儿眼神复杂地看向陈湘行和薛珩两人,随后缓缓福身行了个礼:“多谢指挥使。”

    “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那位爱多管闲事的佥都御史吧。”薛珩冷淡道。

    青翎儿一怔。

    薛珩转头看向陈湘行,少女仍旧低着头,手指绞弄在一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站在一旁的漱霞和飞琼赶忙上前凑到陈湘行面前,漱霞格外担忧道:“姑娘您没事吧?”

    陈湘行摇摇头,正要转身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听薛珩突然开口:“陈姑娘。”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薛珩走近两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玩眛:“名单藏得不错,不过......”他的目光往她的胸口略微一扫,轻笑道:“下次还是不要放那么危险的地方为好。”

    登徒子!!!

    陈湘行瞬间脸气得通红,一把捂住胸口,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大步流星带着两个丫环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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