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一条近乎无尽的长廊。
李想沿着长廊走去,她被女仆们簇拥着,越往上走,身边的女仆越少;整个长廊像个冷寂的画廊,两侧摆放着无数的画像,她看见了无数个长相类同的人,他们都长着一双兽耳,眼神透露着来自上位者的傲慢;从玄衣纁裳到苏丹长袍,从复古礼服到西装革履......李想在最后一张照片前停了下来,照片上的,是个衣着尊贵的男人——他有着齐肩卷发,微微盖住了一毛不余的兽耳;黑袍立领,带着些宗教色彩;眼神阴翳,隔着相框,傲慢地俯视着李想。
身旁的女仆做了个“请”的手势,便退到李想身后。
李想把手放到门把上,像是想起来什么,她回头一看,整个长廊双壁上挂着的壁画着都像是活了过来似的,斜着眼睛凝视着李想;而在她身后,偌大的长廊站着一排女仆,越往后女仆越多,她们都恭敬地把手放在胸前,头微微埋下,眼睛注视着地面,虔诚而又安静地等待着李想。
但是,她们真的没有凝视李想吗?
琉璃材质的地砖被打理得一尘不染,李想低头,透过地面的反光,无数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她借着地砖的反光与埋着头的女仆对视,现实世界的女仆虔诚地俯首,地砖中的女仆死死地盯着李想,眼神中带着些未被驯服的狠厉。
长廊里,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李想。
怪瘆人的。李想回头,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门内是个大厅,但只在正中间摆了一条长桌,桌上铺着圣坛布,上面摆着一整只猪,就像摆放着一具尸体;主桌上的人,正是长廊尽头那幅画像中的人,他的背后,是个硕大的圣母像,圣母捧着圣经,一脸慈眉善目——圣母是如此大,以至于近乎占据了视线的全部。
“坐。”
所有的人都在凝视她,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每一位入座的人,背后都配有一个安静地低着头的女仆,除了主桌上的男人,他身后站着圣母。
主桌的男人开口。看得出她已姗姗来迟,桌旁只剩下一个空位,李想强装自然,入座这个像在祭奠着什么东西的餐桌。
此刻,李想觉得自己像是被按装了视野追踪系统,所有人的视线都伴随着自己完成整个入座的动作。
“叮——”
钟声长鸣,响彻厅堂。
他们不再注视李想。
所有人把手支到桌上,头垂下,闭上眼睛。李想紧跟着放下手,学着周围人的姿势。
“阿门。”
为首的男人缓缓开口。
“阿门——”
众人跟着念到。
但那股令人不适的凝视感依旧没有消失,李想悄悄睁开眼,透过汤勺反射过来的光,她发现,邻座那个穿着花哨的紫色衬衫的男人,正用余光打量着自己;汤勺中,他笑得有些狰狞,缓缓开口道: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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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想走出大门,她理了理刚刚拿到的清单——F级,开发难度最大、价值最低。
刚刚发生的一切还让她有些心有余悸。
祷告结束后,主桌上的男人便拿起刀分起肉来。
他手持的刀尖锐无比,只是在盘中轻轻比划了下,猪腿上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没被处理过的猪血刷刷地从上面流下来,落到白色的桌布上,融进深漆色的实木桌里。
猪腿被指定给了左排第三位。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李想暗自观察到。看得出那是个特别的女孩,要么能力出众、要么倍受喜爱,因为左排第三位,是在年轻一代人中,最接近主桌的位置。
女孩点了点头,她从位上站起来,理了理衣领,伸出手,抓紧猪腿——
“嘶————”
她在手撕生猪?!
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在空中弥漫开来,李想干呕了一下,眼前诡异的场景和呛人的气味让她感到诡异,她下意识攥紧了垂到膝盖上的桌布。
女孩用力过猛,撕下猪腿的一瞬间,人被惯性地向后带了带,险些摔倒;她迅速直起身,把猪腿放到身后女仆递过来的盘中,用餐巾擦了擦手中的猪血。
李想注意到,女仆在更换座位上的餐巾的同时,放上了一个牛皮纸壳,里面装着的东西似乎很重要;徒手撕肉的女孩粗略地擦干手后,便急切地打开了牛皮纸壳。里面放着一张纸,她一目十行地读着,等再次抬头时,她眼里带着些势在必得。
上面写的是什么?从李想的视角看,诡异的场景就像是在这里发生了千万次,所有人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他们并不会对在装饰得华贵的大厅里做手撕死猪这样粗鲁的事而感到诡噩,相反,几乎每个人都跃跃欲试。
第二只猪腿被分给了李想身旁的男人。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他向前带了带,试图将猪腿旁的肉一同扯下来。
“嘶——”
可惜,他用力过猛,而且毫无天赋,猪腿被撕了一半,连本该由他带走的后腿肉也被撕得破破碎碎的,他下意识骂出声。主桌的人皱了皱眉,女仆从背后递上了另一个纸壳,男人急不可耐地扯开一看,随后便失望地颓坐回去,看得出那东西不尽其意。
“请您保持安静,否则我们将随时请您出去。”
女仆上前提醒因拿到的东西不如意而时不时发出噪音的男人,李想侧过头看,那人依旧将纸壳揉成一团,而那张纸正安静地摆在桌上,那些避开猪血的位置。
那张纸比想象中的重要。李想回过头,她的余光发现,女仆重新递了一份毛巾过去,带着些不能拒绝之势,两人僵持了会,男人缴械投降,不甘心地拿起湿毛巾,一点点碾去手背上的猪血。
李想是第三个被分肉的人。
她估摸着自己与和刚刚被分肉的两人算同辈,大抵是被分到前腿或背部的位置。虽然并不想体验手撕生肉的感觉,但她有些好奇,那张纸上到底有什么。
她抬头看着主桌的人,那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一眼,抬起刀,刀并没有在李想预期的位置落下。
他拿着刀,指了指猪的眼睛。
李想身后的女仆迅速上前,挪动了盘子的位置;那只猪被特殊处理过,能在死后保持着“张大眼睛,面露微笑”的诡异面容。
而现在,那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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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花园区!
李想急匆匆地走进花园里,她深深吸了一口果木香。贵族的花园一般不会弄得太新奇狂野,花园是家族财力的象征,所幸,这里的花园继承了一贯的贵族传统,并没有被打理得过于血腥诡异,天然的绿色植物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气味,微微驱散了些心中的不安。
花园里种了许多橘叶,李想认得,在树林区训练时,有一块空地上长满这样的叶片,叶片只要被弄破一点儿,微微沾上些汁水,一种特殊的柑橘味就会缠绕在身上,久不消散。那时的李想还会抱怨气味太浓,很难清洗,要连着几天都闻见这个味道。
而现在,李想扑向那些叶子,她两手各抓住好几片,还没来得及摘下,就已被她用力地碾碎在掌心里;汁水多到从溃烂的叶片里流出来,溅到她的裙摆上,流到地里,消失不见了。
还不够,李想捧起叶片深吸一口——掌心里萦绕着非常浓郁的柑橘味,但即便如此,李想还是闻出了一股猪血味,那股气味和叶片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恶心。李想把碎叶砸在地上,她失望地后退几步,把手浸泡在一旁,园中喷泉里。
分赃。
她想起刚刚在殿内发生的一切:在她把猪眼球从猪头里徒手扯出来时,她感到体内升起来一股莫名的燥热,她想逃离这里;但她没有,她把眼球放到女仆捧着的空盘上;主桌的男人欣赏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将另一只眼球也取出来,而对面的人已不再凝视自己,看她的眼神,已经俨然把她视为同类了。
右手上猪血斑斑,女仆捧上一个干净的湿毛巾,为她擦拭起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再次出手,但女仆全然没有离开的意思,还在那擦着些早就不见了的猪血。李想试图拿开自己的右手,她挣了挣,挣不开,女仆的力气大得惊人;李想侧头一看,身旁的女仆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似乎真的只是想勤勤恳恳地为主人服务。
原来是这个意思。李想看了眼自己干干净净的左手。
她再次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猪的注视之下,拔出猪的另一只眼睛。
血液飞溅出来,李想感觉自己就像捧起了一颗全是蛋清的鸡蛋,粘腻的触感在掌心蔓延;角膜在脱离后会迅速失去光泽,眼球中的液体变成一股混浊的乳白色粘液;血从空洞的眼眶里缓缓落下,那头猪依旧保持着微笑。
主桌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李想把东西放到盘子。
手上温热的黏膜还在不断地传来新的触感,李想不再直视那对眼球,大脑自动给盘中的东西打了马赛克;她心里依旧在躁动着什么,手没控制好力度,一个用力,把猪眼球捏爆了。完整的眼球上被淋上了白色的液体。
“呵呵——”
主桌的人笑了,他满意地放下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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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阿米莉娅,你狼狈的样子可真是少见,呵呵。”
李想抬起头,刚刚坐在自己身旁的男人从花园的另一端走了过来,他穿着花哨的紫色衬衫,踩着橙橘叶,每一步都很用力,就像存心要将什么碾碎一般,走到喷泉旁边。
李想皱眉,她闻见一股非常浓郁刺鼻的香水味,和橘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气味攻击性极强,与猪血散发的臭味不相上下。
“啪——”
紫衬衫把脚伸进喷泉里,嫌弃地浸了浸,说道:
“这味可真烦人,你说是吧。”
狂妄的蠢货,李想的心里划过五个大字。在分猪肉的过程中,他的位置靠近下游,是边缘位置,女仆能对他起到制衡作用,且分肉的结果并不好,说明他不被重视;他衣着花哨,出言不逊,敌意满满。
还是少接触为好,李想忌惮地看了一旁的人一眼,扶起拦路的枝条,准备离开。
“你可真是善良啊......”
那股刺鼻的气味从左耳方向传来,李想侧过头,紫衬衫长了一张极大的嘴,说话时又爱咧着嘴笑,此时,他的嘴几乎要咧到耳后了,一张脸上似乎半张都是嘴,嘴里吐出几个字:
“换做是我,今天肯定撕烂她的嘴。”
李想侧过身,她的视线落到了紫衬衫的嘴上,半晌,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带着同情看着那人。
“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被分到了什么鬼地方!”
这个举动明显激怒了紫衬衫,他气急败坏地碾着脚下的橘叶,死死盯住李想:
“我不信,一个月后你还能笑得出来!”
紫衬衫一脚踹开无辜的枝条,气冲冲地走了。
那股刺鼻到让人发晕的气味终于散开了,李想摇摇头,从怀里拿出刚在宴会上收到的白纸,那张纸上写的东西既像是任务,又像是警告,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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