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祖父，我必须留在人鱼谷！哦不......抱歉，我的语气有些过激了，我是说开发人鱼谷需要我，我是最早开始实地探查的人，临时换人会耽误进度的，况且，达西并不适合接管人鱼谷的项目，他鲁莽又不经世事，怎么能......”
“阿米莉娅，”祖父打断了孙女为自己所作的辩护，这位真正的莫利不同于寻常人家中慈眉善目的长辈，面对孙辈时不怒自威，纵使有值得高兴的事儿发生，他依旧不苟言笑，孙辈们面对他时会下意识地察言观色，这已成了常态，当下的情形倒是出格得反常。
“有一点达西做得比你好。”身为祖父的老莫利抬起手杖，点了点孙女心脏的位置，说道：“忠诚。”
手杖上缀着的钻石映出明晃晃的光，痛斥着阿米莉娅对家族的不忠，这个昔日被予以厚望的小莫利，现在却因为那点虚幻的爱情火花而被冲昏了头脑。老莫利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孙女，生于商业世家的孩子，竟然也在因小情小爱而犯糊涂，之前真是看走了眼......
“人鱼的资料太少了，贸然开发必将惊动人鱼族！我只是不想打草惊蛇，才没有贸然行动。况且，项目的进度确实很缓慢，我在报告上也没有刻意隐瞒，难道一点点新发现就要被吹得天花乱坠吗？我对莫利家族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你打算怎么证明？”
老莫利冷笑道，抬起手杖，指了指门边，一旁的女仆推开门，大厅的中央，众目睽睽之下，一条被五花大绑的人鱼在那里死命挣扎着，尾鳍被撕成几段，鱼尾上伤痕累累，鱼鳞落了一地。
她的丈夫，昔日那条漂亮温顺的人鱼，正被像物品似的搁置在人群中，被不友善的目光打量着。青被粗糙的麻绳捆住双臂，这里不是水下，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兽性来反抗外界的敌意。当看见阿米莉娅时，他愣住了，下意识收起獠牙。
青那有着柔顺光泽的秀发被搅在一起，达西啧了声，一把抓起青的头发，硬生生地将青从地上提了起来；脆弱的头皮禁不起这样的折腾，达西嫌弃地甩开了被撕掉的沾血的头发，从身上摸出一把小刀：“这么麻烦，剃了得了。”
达西作势就要一刀剃下去。
“等等！”
光说是不管用的，拿什么东西阻止他！阿米莉娅一把夺过女仆手中的托盘，像甩飞盘似的砸过去，正在眉心！四肢不勤的富二代应声倒下。
大厅乱作一团，达西的仆从手忙脚乱地找来冰水给主人冰敷伤口，却被不安分的主人一把打掉，水撒到地上，人鱼嫌弃地挪开了自己的尾巴。
老莫利皱了皱眉。
阿米莉娅第一次感激自己年幼时所做过的无数次枯燥无味的飞盘练习，她在心里松了口气，但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
“祖父，”阿米莉娅乘胜追击，“人鱼的头发比外族更为俊美秀逸，不论是药用价值还是观赏价值都值得注意，而我接触的这只人鱼更是人鱼中的上品，他的身体更值得被保护和研究。如此粗暴地对待人鱼只会无限期延缓项目进度，再不济就是将本可带来巨大利益的人鱼草草处理，这不符合利益最大化的原则！达西目光浅显且行事鲁莽，把人鱼谷的项目交给他来处理实在是不妥，还是继续让我来处理项目吧，最起码，我知道怎样才能驯服人鱼。”
阿米莉娅不顾众人的诧异，径直走向青，她一把将青抱在怀里，安抚似的拍着青的背，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在他们之间，抖得厉害的，是阿米莉娅自己。
“让水流动起来。”
阿米莉娅从女仆举着的托盘上抢来一杯水，对着青说道；青发出一丝尖锐的爆鸣，杯中的水竟真的流动起来。
“是你自己摇的吧！”一旁的达西甩开女仆递来的毛巾，不屑地说着。
见众人未置可否，阿米莉娅从地上捡起散落的鱼鳞，命令女仆将其碾碎成粉，敷在达西的眉间。
“喂喂，别过来，我可不想涂抹那鬼东西！”达西一边大喊，一边向后退，但抵不住阿米莉娅的固执，她按住达西，一把将混着水的鱼鳞粉涂在他脸上，约摸一刻钟的时间，达西的脸神奇般的消肿了。
“人鱼的药用价值很高，但不能这么无节制地掠夺，要给他们再生的时间。”阿米莉娅冲着围在一起打量鱼鳞的消肿效果的人们说道。见祖父走来，她从女仆手里拿过毛巾，细心地将手中的鳞片清理干净，恭敬地递到祖父面前，“您看，鳞片除了收藏价值，药用价值也不可忽视，王城药店卖的消炎药也没有这么快就见效的呀！”
老莫利拿起一片，在大殿的灯光下，那鳞片熠熠生辉，确实与手杖上镶嵌的珠宝所散发出的光芒难分高下。
“祖父，人鱼的价值很高，但是要利用他们，必须与他们建立关系，人鱼很难驯服。”阿米莉娅见祖父不再质疑自己，接着说道：“我之所以没向家族上报这件事，是因为项目进度确实太慢了，而且，”她压低声音，“人鱼很讨厌背叛，我怕一旦被家族中的人知道，之前建立起来的关系就前功尽弃了呀，您看，达西这种做法，实在是太难攻略人鱼族了。”她添油加醋般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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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的鳞片真的有消肿的作用？”
青靠在浴缸边，任由阿米莉娅用木梳处理自己的打结的头发，他抬起鱼尾，摸了摸被挖得坑坑洼洼的鳞片。
“当然是假的！我让女仆混了消肿药，女仆不知道那是什么，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粘合剂呢。”阿米莉娅低低笑起来，一想到这是老宅，隔墙有耳，她又压低声音补充到：“我就想吓唬吓唬他，力度肯定不能太重了，要是弄失明了怎么办。那点肿很好消的，达西是个不论做什么都喜欢一惊一乍的人，他的反应显得被打得很严重，这才让祖父以为鱼鳞的消肿效果很好。”
阿米莉娅一点点梳掉青头上的碎渣，她捧起被细细梳理后的长发，虔诚地将其放在水中，蓝色的长发在水里舞动，阿米莉娅无端心头一颤，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将人鱼带到岸上。
“累了，想来水里休息会儿吗？”
青察觉到阿米莉娅的失落，贵族家宅里安装的豪华浴缸足以容纳一对小小的爱侣，青张开双臂，邀请阿米莉娅一同享受水下的片刻歇息。
阿米莉娅脱掉鞋子，跨进浴缸，湿漉漉的裙摆贴着小腿。她缓缓坐下，任由青将自己搂进怀里。
阿米莉娅觉得身体摇摇欲坠，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席卷全身。她抬起双臂，揽住青的脖子，一只手紧紧抓着另一只手的小臂，以免自己滑落。
“辛苦了。”
青把阿米莉娅抱在怀里，他偏了偏头，为了靠近她去嗅她的头发；同时，青从浴缸里捧起些水，撒在阿米莉娅的肩膀上，将她身上那些还没被水打湿的地方粘上水，裙子湿漉漉的，贴在阿米莉娅身上。见她没拒绝，青继续向她的肩上带水。一泼一泼水滚到阿米莉娅的肩上，就像岸边卷起的微微浪花。
“真好啊......”
阿米莉娅疲惫地闭上双眼，她靠在青的胸膛上，感到了久违的惬意，似乎一闭眼，她就回到了那个与世无争的世外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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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破东西，你就带这下水？”
达西嫌弃地抖了抖手中的袋子，里面放着零星几片鳃叶，他瞥了一眼，冷着脸问道。
“下水三个小时，够了。”阿米莉娅往嘴里塞了片鳃叶，小心翼翼地将余下的收好，正色道。
达西仍对鳃叶的功效保持怀疑，他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堂姐，忽然，他发现什么破绽似的，坏笑着凑近阿米莉娅，勾起她脖子上的鳞片项链，说道：“这么宝贝这东西？也给我戴会儿。”他用力拽了拽项链，在阿米莉娅的脖子上勒出一段红痕。
“滚。”阿米莉娅一把扯过项链，塞回潜水衣里。
“呵呵，你果然和那人鱼有一腿，我就知道！”达西大笑着收回手，语气中有股发现了些惊天把柄的样子退回原地。他得意地张开双臂，任由自带的女仆们忙前忙后地为自己穿上昂贵的潜水服，一副“我全知道”的得意洋洋样。
知道个鬼。
达西还是老样子啊。
阿米莉娅按住鳃叶袋，她没看走眼，达西还是一如既往的蠢，答案都放到手上了他还是只能答到擦边球的位置，估计给他戴上鱼鳞项链，他也只会觉得自己要害他，而他能在水下潜游是因为昂贵潜水服的功劳，和人鱼毫无关联。
“女仆会跟着我下水。”
达西指着身旁一个健壮的女仆说道。
“不行，让旁人下水有泄密的风险。”阿米莉娅皱眉补充道，进入人鱼族群聚居地的路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早提前和达西商量好，下水的只有他们俩，没想到达西毫无契约精神。
“不行，我得带人下水，你熟悉路线，而我是第一次来人鱼谷，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很危险，我必须带人保证我的安全，至于泄密嘛，不用担心，我的人很忠诚。”
“你怎么保证她不会泄密？”
阿米莉娅问道，达西凑近她，低声补充着：“死人不会泄密，她上岸后，我会杀掉。”
阿米莉娅看了眼那个在岸边整理器具的女仆，女仆正尝试着将更多的氧气罐背在身后。阿米莉娅知道这个女仆，她的水性出名得好，曾在老宅救起溺水的达西舅舅，从此便得了机会留在达西家里。自己只杀不忠之人，而达西就连这么忠诚的仆人都弃之如履。恍然间，女仆抬起头，不经意间和阿米莉娅对视，霎时间，她移开了眼。
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吗？阿米莉娅眨了眨眼。
“澎——”
阿米莉娅跳入水中，达西紧随其后。
那日在祖父家讨论的结果，是让阿米莉娅继续作为项目的主持人。作为妥协，达西拥有了参与项目的权利。阿米莉娅虽是主持人，但由于家庭资产被冻结、父母行踪不明、忠诚度被质疑等诸多问题，能撬动的资源少之又少；而达西，作为资源大户的孩子，自带大量财物和人手，他的存在让阿米莉娅举步维艰。
达西张扬跋扈惯了，打小就和阿米莉娅不对付，现在更是气焰高涨，在人鱼谷对阿米莉娅步步紧逼。
在达西来到人鱼谷之前，阿米莉娅也曾想过她和同辈们的关系——斗到你死我活的关系；但和凯撒相处时，她又觉得零和博弈不是明智之举。随着达西的嘲讽和冷笑声越来越近，她开始重新审视这段关系。在全员恶人的环境里，凯撒姑且算个理智的野心家，那达西呢，她真的能控制他吗？
水下的世界至少是安静的。
达西不会在水下说话，呜咽地咽了几口水后也就安分了。阿米莉娅带着达西在湖泊里穿行，达西游得很慢，一来水性差，二来水下的人鱼谷确实称得上是一处仙境，达西初来乍到，不由被各处美景吸引。
“那是......咕噜......”达西咽了口水，扯着阿米莉娅看向一片珊瑚礁。
彩色珊瑚礁在这个时代很少见，达西被吸引住了，偏离航向，自顾自地游过去。
“别去！”阿米莉娅拦住达西，却被一巴掌甩开。
人鱼谷里美丽往往和危险并存，阿米莉娅想起青的话，曾经，在他们潜游时，青曾告诫阿米莉娅，不要离这些彩色的物体太近，它们内部藏着有着尖锐盔甲的海虫，一不留神就会被划破肌肤。
看起来达西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达西扔掉彩色珊瑚，他的潜水服已经开始膨胀，从手腕到肩膀的位置被划了一个硕大的口子，时间之短，短到水下的三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救我！咕噜咕噜......”
他的手臂也上也连带添了一道口子，达西惊恐地捂住手臂。他的水性打小就不好，在深水里，一遇到这种情况，他下意识想要先离开水里，水下让他感到不安。手忙脚乱中，氧气管被划了道口子。
“给我！”
女仆递上新的管子，被达西一把抓过去。
“可恶！怎么装不上！”
失去保障的感觉让达西过度焦虑，他试图插上管子，但无济于事，管子数次从对接口滑落。
“混账！我快要窒息了！咕噜......”
达西还没发现鳃叶已经起作用了，他还不习惯在水下说话，慌乱地咽了几口水；女仆试图拿过达西手里的管子接在那个摇摇欲坠的氧气瓶上，但很显然，她没能抢得过固执的主人。
突然，达西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他没在犹豫，下一刻，达西伸手去拽女仆身上的管子。
“脱下来给我。”
见女仆愣在原地，他边拽着，边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喂，达西，水下有鳃叶就够了。”阿米莉娅看不过去，鳃叶不是便宜货，再加上原本说好的只有她和达西两人下水，管家自然没准备女仆的份额。女仆有服用过鳃叶吗？阿米莉娅想不起来。
“脱下来！”
达西厉声说道。
女仆愣了一会，缓缓解开自己的潜水装备；松开最后一段装置后，还没来得及递过去，潜水装置就被达西毫不留情地抢了过去。达西已经意识到鳃叶在发挥水下呼吸的独特功效了，此刻，他不慌不忙地将潜水装备穿在身上，等戴好最后一根带子后，他不耐烦地甩了甩手，“那些东西没毒吧？”他游向阿米莉娅，嫌弃地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创口，说着：“回去得做个皮肤检查。”
“走啊，愣着干嘛！”
达西已经游了一段路了，见阿米莉娅没反应，皱着眉头喊道。
阿米莉娅没动，她没回头，但能猜到背后的女仆是什么情况——这里离岸远，水压不低，即使水性再好的人也很难在运动后在长时间憋气，女仆活不久。阿米莉娅感到自己的心悸动起来，生长在莫利家族的血性让她下意识开始权衡利弊，一个特别的想法在脑海里成型，这个想法不够理性，但绝对回本。
女仆挣扎着游向达西，指了指系在他腰间的鳃叶，比划着让达西给自己一片。
“想要啊？”达西笑得很温和，温和到让阿米莉娅感到陌生。
“可是这是我的份额，不能给你。”达西笑着看着女仆的脸憋得发紫，“你自由了。”女仆的身体在缓缓下落，似乎是嫌这速度不够快，达西一脚踹在女仆肩上，自己借着这份力向上游了几米，说着：“新的装备果然很好用。”
“走吧，阿米莉娅，你这时倒是仁慈起来了。”
达西继续向目的地游，把这个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忠诚女仆抛在脑后。
女仆在下坠，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服侍了多年的主人，她还想挣扎些什么，但如潮水般涌来的窒息感已经快要淹没她的理智。
“咕噜——”
女仆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随后嘴里被塞了东西，她慌了神，片刻后，她惊觉自己能在水下呼吸了！
女仆不可置信地回头看着阿米莉娅。
“海虫能轻易划破成年男性的喉咙，每年有大量不熟悉海虫习性的人在这片区域丧命。”
阿米莉娅拍了拍女仆的肩，示意她别怕。她冲女仆眨了眨眼：
“说起来，我正好缺一个女仆。”
阿米莉娅游向达西：“她有话对你说。”
她推了达西一把。
“啧，怎么还没死......喂喂！拽我干什么！喂！啊啊啊......”
达西的声音越来越小，阿米莉娅没回头，她注意到脚下流来了些猩红的水，她笑了。
果然，无论经历多么纯粹的爱的感化或熏陶，那份独属于莫利家族的血性依旧在她体内蔓延，她的血液依旧在为打败每一个潜在敌人的时刻而欢呼着，她感到久违的惬意和放松。
她又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