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结局

    室外的雪似乎又下大了,天空昏昏沉沉的,室内烛火摇曳,让我想起了我大病初醒的那晚。琴声铮铮入耳,一曲很快抚毕,我看向大王:“您为什么,会放我出宫?”

    他眼中的神情和烛火的倒影融为一体,其中带着坚定、不舍,和一些……眷恋。这种眼神,我在易水河边也曾见过。但不同的是,这次眼神的主人还多拥有了决绝。

    “在寡人改主意之前,还不快走。”

    正如那人说:“不必再送,来世再见。”

    我偏头又看了一眼那张我的丹青,起身走至殿中央,距离嬴政仅有几步远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我向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三次叩首礼:“渐离自知负大王心意,今日叩别,唯望大王日后珍重。”

    我起身,深深看了嬴政最后一眼,他面上依旧是平静的表情。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殿,再未回头。

    身后似是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长叹。

    殿外不见阿护的身影,本应如释重负的我却有些心神不定。接过宫人递过来的伞,我独自走回了甘泉宫。

    我就这么坐着,一个下午。

    直至月上枝头,殿门才被人推开。

    我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和阿护对望。我好像知道了他那句话的含义,他是怎么知道我打算刺杀大王的?

    不过没有时间思考了: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开口道:“大王命我,送先生于南阙门离宫。”

    我在第三个人眼中,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对我来说极其残忍的眼神。

    月光洒满了整条宫道,银白色与暗色相交织在一起,正如我刚入秦宫的第一天晚上。月光送我而来,又送我而去。宫道的尽头,是我从未想过的自由;这头,是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唯一我带走的,是号钟琴。我背着琴,右手搭在阿护的肩膀上。

    我哼起了之前阿护哼的那首童谣。声音在寂静的宫道之中回荡开来,飘向未知的远方。

    走到备好的马车前我将号钟放进车厢。阿护似是十分艰难地开口问:“先生,想去哪?”

    “燕地。”我只是看着他,“我们的故乡。”

    一阵沉默。

    我看着他,想着他这几个月来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仅仅是因为我和他是老乡吗?怎么可能。原来,他在提到玉簪时那发红的耳尖,已经说明了问题的答案。

    “阿护,你可愿为我,再挽一次发。”我轻声说。

    他整个人突然颤抖起来。阿护从衣襟里小心取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支精美的紫玉簪。他尽力控制着他颤抖的手,

    用那支紫玉簪换了我原来头上的木簪。

    我定定地看着他,想将他的脸庞刻在心里。在我差点没控制住泪水的前一刻,我转身登上了马车。我知道,只要我回头看一眼,我就再也走不了了。

    马车驶出宫门,诸事已定,车夫问我去哪。

    “燕国冀县。”我抚着号钟回答道。

    “先生,燕国……一个月前已被大王发兵灭国了。”车夫低声说。

    我愣了一愣:“那便去从前的燕地冀县所在的村子。”

    “是。”车夫又补了一句,“大王命人放了一个漆盒在车厢中,说是给您的。”

    我放下琴,从角落里拿出那个黑色的漆盒。里面放着的,是一只做工精美的筑,样式和之前大王赐给我的那只相同。

    筑的旁边,放着一支白玉簪。

    正是荆兄之前送给我的那支。

    盒底还放了一些银两和一份身份文书,上面的名字是“秦离”。

    我终究还是哭了。

    之前曾听从齐国回来的商人说过,齐人常常在缸中养鱼以作观赏,但若是一段时间以后将缸中的鱼再放回池中,不久之后鱼便会死去。

    我就是那条鱼。

    在甘泉宫中独坐的那个下午好像抽干了我身上的活气。自我到达冀县之后,我用银钱置办了房屋和田产,但我总是觉得提不起气力做事,平常最常做的,也只是弹琴罢了。冀县的人们都热情淳朴,我经常从他们口中得知一些事情,比如燕护一家之前是从别地搬来的,后来一场饥荒只剩下了燕护一人,被太子丹选中去了秦国;比如秦王上个月被琴师高渐离用铅筑刺杀未遂,下令将其处死,并再也不接近任何他国之人;比如秦军之中最近出现了一名叫做秦护的将军,锋芒毕露,至今无败绩……不过这些,都和秦离再没有什么关系。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直到八月十五那日我抬头看向空中的那轮圆月,心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我突然发现,我在秦宫之中所度过的那一段时间,除了号钟、玉簪、筑和我的回忆外,再也没有可以证明我曾以高渐离的名字活的那几个月了。

    我的心不知何时缺了一块,留在了秦宫,也不知落在了谁的身上。

    我守着回忆又过了几个月。冬季到了,我还是病倒了。

    这场病来的也急,当我将漆盒中的筑和白玉簪锁在柜子里以后,便再也下不了床了。

    我的邻居二婶,曾受过阿护一家的关照,知道我与阿护是故友之后就常来照顾我。她请来大夫为我抓了药,吃了几服之后我的病情也没有什么起色。

    又是一年冬至。

    我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当二婶在晚上为我端来药之后,我对她说:“二婶,能麻烦你为我煮一碗粥吗?”

    二婶将碗放在我的床头:“好,你稍等会。”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将自己从床上撑了起来,走到放着号钟的桌前坐下,沉思一会儿,还是弹起了那曲《雉朝飞》。一曲毕,我望向窗外,企图找到天上的明月,可却只看见了层层的乌云。

    我揭过一旁的一块麻布,盖在号钟之上,回到床上。

    我手中紧紧攥着那支紫玉簪,闭上了双眼。虚无之中,我仿佛见到了许多张脸,最终定格在其中一个人。

    阿护。

    冥冥之中,我感觉到我的意识和他的面孔在一起破碎,消失。

    终究,还是没来得及再喝上那一口热粥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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