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直照,一阵阵热浪翻涌而来,像是要吞噬掉所有的生命。
秃鹫在上方盘旋,紧紧盯着下方正在沙丘上休整的人们。
在这大漠一连走了十日,几乎所有人的状态都是濒临崩溃。
实际上,他们并非商队,而是在逃往棄县途中逐渐汇聚起来的一波人。
而九淮处于这其中,则是因为辛夷剑探知到的天道气息。
但令人焦灼的是,一连数日,她都未曾找到气息源头。
九淮向前迈步,将头缩进黑色麻布下,神情木然接过面前护卫递过来的干粮。
手里沉甸甸的重量打断了她的思绪,抬起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看向他。
只见那护卫腼腆一笑,像是怕其他人听到,低声道:“这是大人吩咐的。”
她下颌轻点,而后离开。
将粮食收起进怀里,腰间软剑微微摆动,隐在黑色麻布下的手径直摁住它。
九淮面无表情地穿过众人虎视眈眈的视线。
黑色麻布包裹的身影占了远离人群的一处,憋了许久的辛夷剑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是天道的气息!”
九淮一边不紧不慢地掏出怀里的粮食和水,一边用不屑的眼神看它,好像在说: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它还要强行辩解两句:“不、这次是...”真的。
一句声线微凉的话语在他们共同的灵海里响起。
【噤声。】
注意到后方来人的杀意,九淮不紧不慢地站起。
黑色麻布尾端的流沙随着动作滑落。
虽说,妖伤人,不被天道规则所允许。
她懒懒的轻掀眼皮,目光陡然冷冽。
但若某人自己犯到她手里,这天道规则也束不住她。
还未等那只手搭上她的肩。
九淮旋身一转,银白剑身随着动作朝来者攻去,银光流转之间,长驱直入男人胸膛之中。
“你......”他甚至都不来及说完整句话。
接着,她半垂的眼睫不曾翕合,在来者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反手握住剑柄,干脆利落的将其拔出。
湿热的血液被剑身带离,大幅度的动作让裹住周身的麻布落下,黑色发丝在空中舞动,有几滴湿润落在脸侧,显得看向他的漆黑眼眸近乎妖异。
太快了。
血花徐徐绽于胸膛之上,手中暗藏的匕首垂落。
身体沉闷坠地,扭曲惊恐之色却永驻脸上。
像是要将这张漠视生命的脸深深印刻进灵魂里,久久无法阖眼。
现在四下无人,倒是方便了九淮,彻底省下解释的功夫。
剑被向下一挥,血液洒落一地,微风带起的沙砾即刻掩埋住痕迹。
九淮迅速收起干粮和水,拽起男人的一只腿在地上拖行。
见状,辛夷剑也从九淮手中飞出,轻盈地浮在上方,对着男人尸体左瞧瞧右看看,如同见到了什么珍稀物种:“啧,这是哪位够胆子的,也敢对大人下手?”
这怎么瞧着没什么印象呢。
它又飞到九淮侧上方,扫视她被黑色麻布包裹的全身,瞧这打扮模样,根本没有一丝威胁:“不对呀,你都这样了,怎么还会盯上你?”
【说不定,是想要杀人灭口呢?】
尾音轻轻上扬,充满了漫不经心。
听九淮话中意思,辛夷咂摸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生出想要一探究竟的好奇心:“什么什么?杀什么人灭什么口?”
她说完之后却不再开口,徒留辛夷剑自个儿在一旁抓心挠肺。
注意到背后有人正在看她,随即朝目光的来处探去,却只看见了一众护卫簇拥着的马车和一个转过身去的背影。
默默收回目光。
她此行只寻天道这一个目的,无意多生事端,只望那人能识趣些。
九淮熟练地在某处沙丘后抛尸,而她的耐心也被一直碎碎念的辛夷剑消耗殆尽。
“告诉我嘛告诉我...”辛夷剑话音还未落,就被九淮强行噤了声。
剑柄被九淮一把握住,剑身一并被送回了剑鞘。
九淮趁着周遭没人在意这边,慢腾腾地挪回人群中时,胃部的灼烧已经无法忽视,刚准备吃些东西垫垫肚子,护卫们就开始张罗着继续上路。
她心下正暗叹诸事不顺,就又被人从后方搭上了肩膀。
原本不耐烦的神情在看到来人时迅速褪去,回归平常。
是今日多给她粮食的那名护卫。
她沉默地看向他,等着他自述来意。
连日以来晒的黝黑的皮肤更显他憨厚之色,在她的打量的目光里有些拘谨:“大人邀您同乘。”
九淮虽然不知道他口中的大人有什么目的,但思及昨晚听到的某些事,还是转身跟着护卫朝马车走去。
甫一刚上马车,就对上一双带着慈爱的温柔眼眸。
眼前女子乌发被簪起盘成十字髻,身上所穿赭色衣裳衬的她贵气逼人,却并无一丝居高临下之感。
怀中还搂着个可爱孩童,正直勾勾地盯着九淮。
九淮对上那如黑葡萄般的稚嫩眼眸时,腰间剑柄也开始不安分的扭动。
像是找到了证明自己没错的证据。
这小孩身上有天道气息。
对视只在短短一瞬,九淮很快就移开了目光,麻布下,手指轻点两下剑柄以示警告。
面前女子朝她微微颔首,“来,坐这边。”
同时,萧娘也在仔细地打量着九淮。
黑色麻布遮盖下,巴掌大的小脸上,嘴唇已经干裂到四处起皮,抬手间不经意露出的道道疤痕,全然一副可怜模样。
这让萧娘不由得怀疑起护卫的判断是否正确。
她怎么会是女儿让寻的人呢?这年纪也是...似乎也同女儿一般大......
思及远隔千里的女儿,萧娘爱屋及乌,对九淮的怜悯之情更甚。
瞧见九淮低垂着眼,像是在害怕。
不由得放柔了声音解释道:“不用害怕,我只是见你如此小的年龄便一人行路,怕有危险,这才喊你上来与我同乘。”
殊不知,九淮只是在想小孩身上的天道气息。
这小孩身上气息太过淡薄,并非天道,只能是身上带了某样有天道气息的东西。
还没等九淮继续深想下去,就听到了萧娘的这一番话,启唇无法言语,想解释也解释不了。
外面却在这时传来几声惊叫,紧接着是众人慌张的吵嚷声。
九淮歪头侧身从车帘缝隙间瞧去,原本在沙丘上散落的人,现下都挤作一团,惊呼声此起彼伏,皆面带惊恐的看着前方。
像是在他们眼前发生了极为可怖的事情。
她放任灵敏感知在人群中游移。
这才看清,是男人尸体不知被谁发现,还带到了众人面前。
他们几乎是刚将尸体放下,那一直盘旋空中的秃鹫像是等待已久般,径直朝男人而飞去。
离男人较近的几人见秃鹫俯冲而下,连滚带爬地从想要原地离开。
接着就响起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尖利的鸟喙撕下血肉,如同撕烂一张轻薄的纸一般容易。
一时间竟无一人出声。
不过几瞬,那男人的尸体就已经被啄食地不成样子了。
众人都被这血腥场面骇住了,不约而同地从尾椎骨处生出一股战栗。
在九淮看来,对这男人来说,算是有始有终。
毕竟这秃鹫若是没人日日喂食血肉,也不至于凶残至此。
不过是喂食者终被其所食。
九淮还注意到,隐匿在人群里的几人在看清男人惨状后,浑身紧绷,似乎下一秒就要暴起。
对这帮亡命之徒来说,这可是明晃晃的下马威。
她无聊地等了一会儿,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
倒是没想到这帮人还挺能忍。
得知外面情形的九淮神情淡然转回目光,姿态之从容,丝毫看不出几刻前才杀了人。
那护卫首领沉稳有力的声音适时响起:“大人不用担心,只是那秃鹫在进食。”
短短一句,就略去了外面所有乱象。
女子闻言,更是头都未抬,轻拍着怀里的儿子,“知道了。”
九淮靠在车窗边上,听着她的声音闭上双眼。
这女子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言语和此时的行为是相悖的。
明明并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又怎会见她可怜就邀请同乘呢?
安静好一会儿,才听女子继续道:“既然休整好了,那便走吧。”
苍茫的蓝色天空下,熔金般的太阳挂在一侧,车身挂着的铜铃发出清响,车轮滚滚向前,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上压出两道长长的车辙印。
马车里,趁着终于有点时间,九淮赶紧从怀里掏出干粮和水。
嘴巴刚微张,唇上脆弱不堪的屏障就无以为继,撕裂开来,溢出血珠。
可她却丝毫不在意,如同濒死的鱼一般猛灌了一口水下去,才让烧灼的喉间有所缓解。
“咳,咳。”一下灌的太多,有些没收住,只能闷咳出声。
伴随着她呛咳的动作,从唇角溢出,流经苍白的脖颈,延伸向下。
女子见九淮直愣愣的模样,顿觉同那横冲直撞的小兽般没两样,可怜之余又有点好笑,捂嘴轻笑道:“别着急,慢慢喝。”
晃眼间,有几道伤疤从女子眼前掠过:“等到了棄城,你这些伤口可要好好处理,不然发脓溃烂就遭了。”
经由女子这一提醒,九淮才注意起自己身上的一些伤口。
点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辛夷剑在此刻躁动不安起来,清脆的声音在灵海里追问:
【大人还在等什么?那孩子有天道气息!】
他们寻了数日,好不容易找到,还不赶紧寻回天道。
【等着。】
九淮漫不经心地撇下一小块干粮,丢进嘴里,轻描淡写道:【他可不是天道。】
辛夷剑没见过天道,自然不知它时时感应不到天道气息,是因为这小孩身上的天道气息太过淡薄,只以为有天道气息的,便是天道。
可这小孩......
她缓缓将目光投注在萧娘怀里的小孩身上。
【吃了人家的东西,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