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她话音刚落,马车就猛的一顿,马匹的嘶鸣声也随之响起。
外面传来一阵刀剑相接的声音。
这下来了。
九淮安之若素地转过身去,正了正身子对着帘幕方向。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知怎么,空气中似乎绷起一根无形的弦,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车身一下左右摇摆的厉害。
是有人跳了上来。
忽地,闪着寒光的刀身直直穿过车帘,出现在三人面前。
女子浑身紧绷,不忘将孩子护在身下,余光紧盯着背对着她的九淮。
跟着那刀身挑开帘幕的动作,两人见着张大嘴小眼睛且带有高低眉的脸。
那双狭长的眼里凶光毕露。
他眼珠向下一转,就对上九淮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像极了在瞧一个笑话。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这死哑巴。
男人想到自己死的不明不白的兄弟,又见这分明挑衅的作态,顿时怒火丛生,手中的刀就势要劈下,眼角余光里忽现一道白光。
危险来临时的直觉让他下意识后撤两步,慌张间,左脚绊住右脚,让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空气仿佛被撕裂,尖锐的破空声让所有人紧盯着这一幕。
那闪着寒光的剑身几乎是擦着他的鼻尖而过。
“铮——”
巨大的剑身如同保护车内人的强力屏障,深深嵌入男人面前的木板后还争鸣不止。
不过瞬息之间,败局已定。
狭长眼男人侧脸被划出的痕迹,现在才开始缓缓渗出血珠来。
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他升起阵阵后怕,不由自主地急促呼吸着。
脑中不断想着若是自己方才没有后撤那两步,此刻怕是已身首异处了。
男人顾不得脸上的濡湿,身体僵硬地转向剑来的方向。
一干人等的中心就是那护卫首领,正皱起粗犷的眉毛,面色不善地盯着站在马车上的他。
稍近些,合谋的几人尽数被擒,其他护卫也正朝着自己而来。
心里哪还不明白,他们反被算计了。
思及此,狭长眼男人不假思索,握住手里的刀,拼死也要一搏,绕过剑身后就直直朝萧娘面门刺去。
所有人都没料到定局还会再起变化,皆变了脸色。
就在刀尖离萧娘不过几寸之际。
在这千钧一发间,某声闷响透过耳膜,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可随后,本该握在手里的刀,在狭长眼男人大惊失色的表情中沉闷落地。
被击中的痛意如沉重滚石碾过敏感的神经,逼得那张狰狞的脸在瞬间憋红:“啊!!!”
见状,九淮不动声色地押回抽出来一半的剑身。
守在周围的护卫动作十分利索,立马上来将不停哀嚎的男人带下马车。
“属下失职,让这贼人近了您身。”
是那护卫首领。
女子并未如往常一般立即应答,就在九淮以为她因为今日这一出惊吓过头,还没缓过劲来时,却听女子以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语气道:“回来自去领罚。”
“是。”
不知怎的,莫名有种违和感。
回头望去,正对上女子看她的眼神,分明又是熟悉的底色,九淮只道自己是多想了。
.
夕阳落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沙漠上,如同被承托起的掌上明珠。
护卫首领跟随马车行走,一手执地图,一手靠在额间远远遥望。
众人在沙丘上缓慢行进没多久,周身就传来了阵阵凉爽的风,可见的视野范围也随太阳的消失而受限。
幸而在完全黑下来前,他们寻到一处水源,既解了他们渴水的燃眉之急,又可以让队伍在此休整。
九淮背靠在砂岩上,一口干粮就着一口水地往嘴里送,衣袖浮动间,一条黑线自手腕隐没至小臂深处.
她放眼望去,除了他们这些人生起的两三团火光,大漠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
手掌张开随意在空中抓握几下,视线穿过指间,落在远处两人身上。
女子秀眉轻蹙,想着今日所见,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相信护卫的判断,抱臂边走边道:“她不过是个孩子,怎么能是那般人物?”
跟在女子身后的人,忆起他曾窥见的那幕,又听见此话,额角不由得直突突:“......夫人,不会有错。”
女子作势在空中扇了扇,一副难办的样子:“行吧行吧,可我一对上她的脸,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走得太远,即便九淮放开感知,也没听太全。
等到两人消失在视线里,她伸直胳膊抻了抻腰,顺便将身上的干粮碎屑抖落。
是时候了。
调转步头,熟悉的小小身影离得不远,正背对着她坐在半截灰白枯木上。
这小孩与其说是太过安静,倒不如说是被天道气息强行禁锢了。
见四下无人,九淮使用妖力游走过他周身。
不出所料,某处泛起莹莹白光。
九淮依着探到的位置拉过他的手,那白嫩的藕臂坠下一串银镯子,在月华映照下熠熠生辉。
她眉头忽地一紧。
辛夷剑也随即从剑鞘而出,剑身悬停在空中,它用着不确定的口吻道:
“这是何物?怎么会有天道气息?”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处临水小筑里,一位不速之客急急忙忙闯了进来。
小筑的木门被猛地推开,随后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大人!大人!”激动的声音划破了临水小筑一贯的宁静。
来者急步穿过回廊,进了房间。
又见房内黑黢黢一片,忙去点起烛火,待到明亮的光线充满屋子的每一处角落,他再接着绕过左面竹屏去瞧。
若不在房里,那就必然在竹屏后临水畔的木栈道那里。
每次来都是这样,他都习惯了。
身子试探着伸出竹屏,光亮照出的影子由高及矮,最后变成了个小光团。
顺便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呼...舒坦......”
“哎,大人,大人?”
木栈道下的潭水因为来者的声音而泛出阵阵涟漪。
周遭的莲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
唯有上面坐着的人岿然如山,身影被潭水清晰映出,周围微昏的亮光为他染上些烟火。
温润清冽的声音带着些许久不曾开口的沙哑:“何事?”
光团缓缓飞过去,逐渐靠近。
声音随着他的靠近而放大:“大人,先主人说的果然没错,澧台那位入世了!”
就看见他这一任主人,墨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一袭青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下方的衣摆也即将触及潭水。
全身上下,只那一抹白纱好好的覆在他浅灰色的眼眸上。
光团见此,懊恼自己被外面的事情绊住了脚,没有及时尽到照顾好主人的本分。
只是不知大人这样在此坐了多久,此间夜晚寒凉刺骨,怕是会着凉。
认命般去往房间翻找衣服,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大人,您现在还未继承力量,这肉身同常人无异,还是要注意些。”
一件厚重大氅被光团顶着搭上了公子序肩侧。
等光团吭哧吭哧地将大人垂落的衣摆个个收拢起来。
随后像是累瘫一般漂浮在空中,语气里带着喜色:“这下您的眼睛很快就能恢复了。”
这一任天道力量所在在于眼睛,但由于还没有继承力量,无法视物。
所幸大人会听声辩位,日常行动起来也与常人无异。
公子序神色淡淡,对它的话不予置评,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人皇要办的祭礼在什么时候?”
提及此事,光团带了些愤愤不平:“大抵定在三月后。”
这人皇倚仗着不知从哪儿习得的邪术,制出了一群诡兵,在他掌权后的第三年,也就是今年,只不过一月时光,悄无声息的将皇都内及附近几座城的人几乎抓了个干净,皇都内只留下些得用的臣子供他驱使。
至于那些被抓的人,它一直在探查这些人去了何处,可愣是半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就如同人间蒸发般寻不到任何踪迹。
而诡兵的数量还在不断增长,到如今,怕是用数以万计来概括都不足为过。
公子序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萧娘他们到哪了?”
光团飘忽的身影停滞空中,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唔...按他们脚程来说,应是快到棄城了。
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些什么,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颤抖着声音:“不...不对啊,那帮诡兵也该到了......”
竟是都凑一起了。
公子序叹息,想起刚才捕捉到的天灾前兆,语气间有些无可奈何:“无妨,那位在他们身边。”
光团猛的一晃,一副我怎么没想到的语气:“是啊,澧台那位可是与先主人齐名的存在,即便是有天道规则的限制在,估计也奈何不了她。”
公子序忆起前天道的嘱托,继续道:“你继续去寻那些人的下落,还有,用玉灵镯传消息,让那位去云麓村。”
光团同样记得那里有某样东西,只有主人和妖祖才能取得,随即躬身应答:“是。”
抬头却怔愣住。
那坐在木栈道上的人似是改了主意,不再继续枯坐下去。
披洒的墨发随着他走动在夜色中扬起轻微角度,微昏光线寸寸描摹出白纱下的深邃眉眼。
明明没有任何表情,却让光团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直至主人从身边走过,轻飘飘撂下一句:“离开时,记得把那些烛火都灭了。”
它才像是从逼仄压迫的空间剥离出来:“......是。”
不一会儿,小筑内除却潭水里莲灯的亮光,一切都回到了原先的模样。
可人间却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
公子序步子不曾迟疑地踏上层层石阶,穿过小亭。
现下前天道口中的天灾已然降临,随着时间推移,人间各处天灾的范围会不断扩大,直至彻底毁灭。
可以说,天灾范围遍布人间之日,就是人间崩毁之期。
而那人皇,就是在等待最后的那个时刻。
一切思绪止于门前,白绸下的眼睫隐下一片阴翳,心下却仿佛找到了安定的居所。
须臾,方才徐徐踏入房内。
隐入黑暗中的背影端坐下来,背脊直立宛若屹立不倒的青松。
他抬手摩挲着腕间红线,直至皮肤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