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

    “咯噔!咯噔!”

    马蹄声自远而近,带起一缕黄沙,飘飘然越过斗笠,附在那骑马女子的额上,似是为她点上一抹花钿。

    前方稀稀疏疏散布着几座茅草屋,却皆是破败,又无人烟,瞧着应是荒废了。

    伴着一声长嘶,女子自马上跃下,抽出绑在马身上的长枪,轻轻一抖,红缨舒展,随后她便将那斗笠摘下,面容瞧着不过二十芳华,竟是一头银丝高束。

    女子牵着马匹,缓缓步入村中,四周皆是残破土墙,伴着细密的蛛网,唯有些许炉灶残灰,昭示着此处曾有生机。

    提防着可能出现的不速之客,女子走向了不远处的稻田,那儿的土地早已无人耕种,其中场景更是同水乡之名大相径庭。

    跃入田中,脚踏实地之感反倒令女子叹息摇头,曾记着当年来此,仍是水田遍野,哪曾想如今竟会是这般模样。

    正当她沉浸于回忆中时,忽闻远处官道上渐近的车马声,急忙离了田中,取过马上斗笠,将自己面貌遮掩,方才往声音传来处望去。

    待得行近,方才能从那漫天黄沙中,隐约瞧出来者乃是驿站中人。

    瞧见前方竟是有人,道路亦是狭窄,车夫赶忙将手一抬,令那马匹停下,随后缓缓行来,待看清那人装束,更是戒备。

    女子亦是知晓车夫警惕,便也未再上前,只是挥挥手,示意自己有事想问,那车夫瞧得明白,便停下动作,偏头疑惑望来。

    “你可知这村子为何?”

    发觉是个女子声音,车夫更是惊讶,于此乱世中,竟有女子独身一人于此,想必不甚安康。

    待听完其疑惑后,车夫摇摇头,长叹一声,不知是否因着太久未有人倾诉,神色黯淡了下,便同女子谈起此地过往:“既是附近村落,自是知晓的。”

    “彼时这儿还是块富饶地,数载前,不知怎的,忽地这老天就不落雨了,此处本就靠着那水田,种些稻谷一类,这一来,当真是家家颗粒无收啊。”

    “可饶是如此,那上头的粮食税收仍是照收不误,村中人也只得供出自己家中存粮,直至最终,连那最后一丝的救命粮都被搜刮干净咯。”

    “待到那时上头又来了人,只道是皇上要修宫殿,将那精壮男子尽数带走,村子众人也是逃的逃、死的死,唯留了些老弱病残,于此苟延残喘。”

    “再往后,村中便不再有人烟了。”

    言罢,车夫又是摇首,忽地想起什么,望着女子问道:“姑娘来此,又是为何?”

    女子闻言,只是翻身上马,又往村中而去,伴着马蹄扬起的沙尘,飘来二字:“寻人。”

    车夫望着已然消失的背影,很是纳闷:“寻人?嘿,这当真奇事一件,于这落魄村子,还能寻得何人?”

    蓦地皱眉,他又自语道:“方才好似忘了同那姑娘讲,这村子可是有些古怪,彼时那来此同僚可还未得返呢。”

    不过此事已逾数载,自己也是过了这村子不知几次了,想来便是有甚么妖邪,此时也是离去了罢。

    随后他便耸耸肩,自行离去不谈。

    伴着那从未变更的马蹄声,女子又回到了村中,先是将马匹栓好,可随后忽地瞧见一旁屋中似是有暗褐痕迹,思索一阵,还是又将绳索解开,牵着马往里走去。

    此时正当日中,两旁屋舍顶上茅草大多已是破损,借着日光,其中场景自是一览无余。

    女子沉默着行于其中,不时望向屋中,时而入内翻找,待一无所获后,又轻叹而出。

    行过一片空地,只觉似是有人正盯着自己,女子回首,却见一只骨瘦嶙峋的黑猫自身后屋内奔出,其后腿不知有何变故,竟是消失无踪。

    又静立一阵,再无其他动静后,女子方才又往前走去,直到得一处大屋前,其上牌匾虽是磨损,仍能依稀辨认出乃是村中祠堂。

    望着那大抵是因着褪色而斑驳的红褐门槛,女子微微眯眼,伸手轻推,只闻“吱呀”声响,残破木门缓缓张开,似是衰老的猛兽张口,将内里景象全然展现。

    因着长年饮血,屋中四壁皆是覆满暗褐,早已辨不出当年模样,地上层层白骨累积,竟已是寻不得落脚处,本是放置祖宗神仙牌位之所,如今却摆着炉灶,其上重重积灰,想来已是闲置许久。

    如此情景,自旅途起始,已是见过无数回,女子将长枪取下,试图清出一条道来,可那骸骨相互紧扣,竟是拨动不得,无奈,她只得抬脚入内。

    伴着“咯吱”骨裂声响,她行至那灶上锅前,伸手将其打开,不出其所料,其中自是堆满白骨,缝隙则有虫豸填补。

    忽闻身后声响,女子敏锐转身,就见一老者伏地而来,其双腿已是自根而断,双目空洞,微微咧开的干枯唇间,几枚烂牙摇摇欲坠。

    “便是无心之兽,唯有饕餮自食其身,如今你为这稍许苟且,竟能自食双腿,也是比肩饕餮了。”女子见此,微微皱眉,望着那老者说道。

    老者闻言,只是一愣,随后又向着此处行来。

    “瑶儿,曾居于何处?”

    此言一出,老者终是停下,数次张口,可那早已干涸的喉咙却是无法发声,最终,他只得颤抖着伸出手,缓缓指向一处。

    女子已是行至其身前,望着那与行尸并无差别之人,终是叹息,随后举起手中银枪,自其项上而落,“咕咚”声响后,便再无声息。

    “苟活至今,这祠堂尸骨,想来也是有你一份了。”

    思及此,她将心中仅存的怜悯拭去,在一旁屋墙上擦净了枪头,又抬手抓起伏地的躯体,掷入屋中,犹豫稍许,终还是躬身拜了拜。

    随后她不再望向那干枯的躯体,回身向其指示而去,瞧见一处小屋后,便躬身入内,一通翻找后,于里屋床上寻得一残破荷包,其上歪扭地绣着一个“瑶”字。

    又在一旁寻觅,见一木簪,上头竟是残留丝缕暗红,女子叹息一声,将二者收起。

    忽闻屋外响动,女子先是皱眉,随后似是明白什么,却是微微一笑:“倒是省得我再去寻了。”

    起身往外而去,正巧撞见数人举刀向着自己马匹砍去,女子也是毫不留情,手中长枪翻卷,便是数个人首落地。

    其余人这才瞧见此处还有一女子,赶忙将手中器具对准了她,作势欲扑。

    那众人同先前老者一般,皆是瘦骨嶙峋、牙枯唇裂,女子见状,丝毫不惧,反倒是将长枪一提,径直向那众人袭去。

    “食人者,天不容!”

    不过数十息,那众人尽是失了生息,枯黄身躯躺在地上,与这大地融作一体。

    入屋寻了块还算干净的布片,将那荷包同木簪一齐包好,揣入怀中,女子躬身,于屋前拜了拜,闭目轻言:“此番叨扰,还望二位莫要怪罪,鸢儿奉命而来,携二位同家眷团聚。”

    心中念着彼时救下自己的更卒,她翻身上马,循着来时路离了村中,本欲寻得女孩儿尸骨,终究是无能为力,只得以衣冠冢作罢。

    回首远望着那已然消亡的村庄,虞玖鸢长叹一声,又是忆起了自己来此的缘由。

    她从未忘却逃难之时予了自己帮助的诸人,但那兄妹同车夫父女着实难寻,她便只得先回了那座破庙,试图找寻那更卒家乡线索。

    她挑选了彼时逃难至此的时节,到得庙中时,正巧亦是落雨,只可惜,她于庙中找寻许久,却早已是失了当年痕迹。

    不料将要离去时,忽见庙宇后立着一小碑,一旁还放着一节绳索,虞玖鸢敏锐地察觉到,这应当是那更卒之墓,赶忙近前细细查看。

    可惜其上字迹已然污损,却是辨认不出,她只得于墓前祭拜一番,正欲叹息,忽闻一旁声响,赶忙执起长枪,可来者已至面前,其手中大刀亦是架于颈上。

    “尔乃何人?缘何于此?”

    望着面前男子手上所执酒罐,虞玖鸢心下了然,只是指指一旁绳索,轻声说道:“他,曾救我一命。”

    男子双眼逐渐瞪大,显然已是忆起彼时那小姑娘,缓缓将大刀收起,于墓前坐下,长叹一声,忽地伸手将手中土罐拍开,满满斟上一碗酒,置于碑前,复又望向一旁的虞玖鸢。

    见状,她也不好推脱,只是接了半碗,随后将头一仰,一口饮尽。

    男子则是一人沉默着饮了三四碗,方才将手中陶罐放下,轻抚着身前墓碑,轻声说道:“鄙人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娘可否应下?”

    既是自己恩人之友所托,虞玖鸢自是没有推脱,应下后,便闻男子讲起了那过往之事。

    他并未提起自己姓名,只言曾于边关幸运立一小功,现下于附近小城中为一小官,不足挂齿。

    彼时救下虞玖鸢的更卒名为乌泰,那男子边说着,还伸指沾酒,又将碑上姓名描画一番,方才继续讲述。

    他们一行皆来自同乡,乌泰同妻子闵琼育有一女,名瑶儿,三人生活虽是拮据,却仍是顺遂,乌泰因着年轻力壮,常常协助村中老人处理农事,颇有名气。

    直至那连年天灾降临,满村颗粒无收,众人家中已是困难,恰逢上头前来征徭役者,乌泰只道村中无人照料,恳求推迟稍许。

    那领头亦是心善,本是应下,不料其中竟有一卒,瞧中了乌泰妻女二人,便寻了一日,不顾乌泰哀求,将其强行带走,随后独自来到其家中,欲行不轨之事。

    可那二人却是不愿,竟是双双殒命,直至乌泰偷摸回家方才发觉,是以其悲痛欲绝,可虽欲复仇,却是无力。

    那一日,众人皆在歇息,然乌泰本就同那官兵有所私怨,是以一直盯着其一举一动,待瞧见其欲非礼虞玖鸢之时,过往回忆更是涌上心头,再也不顾自身性命,将那官兵当场绞杀。

    说罢,他缓缓起身,只留下一句嘱托,恳求虞玖鸢将乌泰妻女带回,与他同葬,此后便离开了。

    待回神,虞玖鸢已然回到庙中,叹息一声,入庙取了一旁铁锹,于乌泰墓旁挖出两坑,分别将那荷包同木簪置入,又从马上拿出先前购置的小碑,持刀刻字,将碑置上。

    事了后,她又拜了几拜,方才离去,到得附近镇上,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待得洗漱完毕,将要安寝时,却忽闻纸窗叩响,细细听闻,竟是外祖家中影卫暗号,虞玖鸢赶忙取来一旁短剑,小心翼翼将窗开了一条小缝。

    只见窗沿上正置着一封信笺,环视四周,却是静谧,并无人影,她这才伸手将其取过。

    待她读毕,当即心如火燎,作势欲走,只可惜现下正值宵禁,只得第二日一早方得离去。

    将窗阖上,虞玖鸢脱力地倒在床上,望着天顶上明暗闪烁的烛光,她轻声自语:“我,莫不是什么灾星罢。”

    “为何,为何......”

    那信笺缓缓飘落于地,上头言语甚是简洁。

    “家有难,速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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