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寨原本是云岚的一个屯兵寨子，经过二三十年的发展也换了个面孔示人。住在里头的村民借用着这个小区的巷道支起了各种铺子，竟使得这里成了云岚的一个美食聚集地。尽管横流的污水和周围国际大都市的环境格格不入，倒也长寿的很，在这城市里一呆就是几十年。

    “老弟，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时候成个家啊。”老陆家泡馍周内工作时间的生意冷冷清清，于是陆老板也支了个小凳子陪着店面里坐着吃泡馍的年轻男人侃大山。

    年轻男人放下碗，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陆老板：“陆哥，你先别忙着问我，先把自己顾好吧。倒是你，在外头闯荡这么多年，怎么也没有捞个媳妇儿回来？”

    “害！”陆老板摆了摆手，“你陆哥我是要干大事的，哪儿有那闲工夫！”

    末了，他砸吧砸吧嘴，眼中情绪晦明，但面上不显：“我混成这副样子，哪能让人家姑娘家跟着我受苦。”

    “你混成什么样子？”年轻男人低头喝汤，“我愿意跟着陆老板。求老板不要把性别卡太死，带带我。”

    陆老板被他噎了一下，伸出肉嘟嘟的手拍了他一巴掌：“你小子，消遣我。”

    年轻人被打了也不恼，笑了几声后从竹篮里拿了个馍一瓣一瓣掰成小块儿扔进羊汤里。

    陆老板看着他的动作，几次欲言又止之后磕磕绊绊地开口：“嗯……文祭啊。别的我就不多问了，跟查户口似的……没别的意思，哥就问你一句话，你跟哥说实话。你那个……好了没？”

    年轻人掰馍的动作顿住了。他维持了几秒后，转过头冲着面红耳赤的陆老板笑了一下：“陆哥，我没病。”

    陆老板觑了一眼他，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商文祭放下馍，一时间没了胃口。他从旁边抽了一张纸，仔细擦干净了嘴上的饭渍后站起身：“钱已经付过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温温和和地笑了一下，从这个略显狭小的老陆泡馍走出去，背挺得很直。

    云岚已经入秋了，天气开始转凉。刚出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他很喜欢老陆泡馍。在国外的几年，他总是想着能吃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为此，他走遍了花旗国的所有中国餐厅，但始终不复当初的味道。

    可是如今，他回国了，又来到了原来的地方，那羊汤的味道却永远找不到了。

    或许，老陆在死的时候把秘制配料也带进坟墓了吧。

    出了陆家寨，商文祭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着他，操着一口标准的云岚方言：“小伙子，你去哪儿？”

    “云岚公墓。”商文祭说完地名就靠着出租车后座浅浅睡去。

    司机师傅开的很稳。当他说“到了”的时候，商文祭才从一团不知所云的梦境中醒来。梦中光怪陆离的景象熟悉又陌生，恰如车窗外的云岚公墓。

    “这儿原本不是又一棵大松树吗？”

    “小伙子，你多久没来过了？那棵树前年就给挖走啦！”

    商文祭愣了一下，用手机扫码付款。

    挖走了……？

    那他的东西……?

    ——“等你回国，我们就一起过来。”

    ——“好，到时候我来挖。”

    他用力闭上眼睛，强行将胸口的酸涩咽回去，拉开车门下车。

    司机扬长而去，留下他站在人迹罕至的公墓园口。他从大门进去，里面的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样子，没什么变化。商文祭很快就找到了那个他曾经每年都会来好几次的地方。

    他看着墓碑，咬紧后槽牙。站了一会儿，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次回来太匆忙了。”商文祭缓缓说道，“没带什么东西，见谅。

    “真的，很久没来看过你了。那可没办法，谁叫国内没有我牵挂的人在了，就一不小心在国外多呆了几年。

    “这次回国，应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会走了，可以……多来陪陪你了。

    “嗯……因为，我爸生病了。挺严重的，好像是癌症。

    “我原本以为，我摆脱了，我可以不再去想关于你的事了。我在国外很开心，交了很多朋友，工作也很顺利。给我offer的那些大老板都说：‘wow，商文祭，you are the best person I’ve ever seen !’他们很认可我，他们觉得我很优秀。

    “你知道吗，有一件事我瞒了你挺久的，你要听吗？和这次我迟来这么多年有关。

    “嗯……很想听啊……这可就说来话长了……你可真幸运，我提前一天回国，谁都没告诉，今天什么事儿也没有，可以好好跟你讲一讲……”

    “同学，来看看校园卡吗？”

    刚入学，总会有推销流量卡等等各种业务的工作人员穿梭在人山人海的新生中不遗余力地推销，为着自己的kpi而努力营业。

    商文祭小心避开一名迎上来的用校园卡的噱头来包装流量卡的推销员，从排队的人中挤出一条狭小的通道，拖着箱子向着自己的宿舍艰难行进。

    守在汇英书院楼下的志愿者学长被走在前面的小学妹们吸引，纷纷上前帮忙搬举沉重的行李箱。一时间志愿者休息区空无一人。

    商文祭看着学长哄着学妹们，用“以后可以找他问题”等种种办法要微信，耸了耸肩，把手里的袋子倒了个手，弯腰将行李箱横抱而起。顿时，他被箱子的重量压得一趔趄，往后退了一步。

    “学弟，你这样可不行啊。”头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他皱眉抬头看去，是一个穿着红色志愿服的中长发男生。

    “看热闹不来帮忙就快滚。”商文祭小声说了一句，低头看着脚下台阶，迈步爬楼。

    这位志愿者看上去一点都不志愿，站在二楼楼梯口干站着看商文祭前跨后背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左手拎着四个装满东西的袋子、抱着一个举起来完全挡住视线的巨大行李箱缓慢从一楼爬上二楼，然后跟着他从二楼爬上三楼，从三楼爬到四楼。

    “学弟，我是志愿者，让我来吧。”说完，中长发男生不由分说地从商文祭手中抢过来行李箱和四个袋子，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跨过楼梯，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站在了六楼的楼梯口，微笑着看向被前后两个超厚“盾甲”保护的、才刚到六楼学弟。

    “魏言卿，体力很不错。”一个男生从走廊深处走过来，路过的时候拍了拍中长发男生的肩膀，“六楼，搬这么多东西上来一点汗都没出，厉害。”

    “谢谢部长。”中长发男生谦虚地笑着，“平时经常健身。”

    后面跟着的几个人纷纷冲着男生打趣，男生也笑着回应。

    商文祭看着站在人群中装b的志愿者学长，在心底狠狠翻了个白眼。找到宿舍开门后，转身回去取自己的行李。却见志愿者学长冲别的那些志愿者学长摆了摆手：“害，等回头给你们传授健身经验。学弟的东西还要靠我搬进宿舍呢！”说完打断了商文祭刚出口的“不需要”，热心地提起东西往开着门的621宿舍走去。

    商文祭紧随其后，站在门口看着他进去放好东西之后侧身将宿舍门让出来，逐客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学弟呀，我可没有只看热闹不帮忙啊，怎么就要让我滚了？”志愿者学长看着他笑了笑。

    听着他把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商文祭一时间很是尴尬——谁能想到这b king耳朵这么好使，把他那么小声的抱怨都听了去。

    但他强行保持面上镇定，忍着尴尬说了句：“谢谢学长。”然后进去从袋子中随便摸出了一瓶饮料递了过去：“学长辛苦了，喝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谁知对方看着他手上的饮料，轻轻挑了下眉：“你……喜欢喝这个？”

    商文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手上赫然是一小瓶哇哈哈儿童饮料。

    “……”商文祭嫌恶地要将东西收回扔掉，谁知对方毫不客气地拿了过去：“怪不得是小朋友。我收下了，谢啦。

    拆开一个吸管“啪“地一声将其插进哇哈哈，人高马大的志愿者学长喝着儿童饮料向宿舍外走去，到门口的时候又站定，回头补充了一句：“小学弟，想让别人帮忙的时候说话甜一点，撒撒娇——我叫魏言卿，魏国的魏，语言的言，大臣的卿——咱俩加个微信吧，以后可以找我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