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微微亮,院子里已经闹了起来。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喧闹声还是不可避免的穿过雪白的窗纸,飘进了姜令嘉耳中。
“不用你们管,我还可以!”蔻华蹲在窗下,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有些发白。
滴星蹲在她旁边,看着其他女侍试图一直劝说蔻华,像是看懂了一般,煞有介事的跟着点头。
但是她的动作忽然顿住了,滴星微微仰起头,下一瞬,姜令嘉推开窗,一双寒星般的眼眸扫过众人,也扫过了琉璃般的双目。
“小姐。”站着的蹲着的都齐声说着行礼,滴星愣了一下,也才忙不迭跟着行礼。
“做什么呢?”
姜令嘉还穿着寝衣,被带着水汽的晨风一吹,神思顿时清醒,原本眼中的几分睡意也逐渐消去了。
“小姐,没事。”蔻华抖抖嗖嗖的说,眼中全是红血丝。
于是姜令嘉又看向滴星。
滴星:“小姐,她说要和我一起守夜的。”
蔻华狠狠瞪了滴星一眼,春夜的冷冻得她浑身发颤,牙关都止不住的抖动,此时一开口,话还未出,眼泪已经从眼底涌了出来。
“是……我……”
蔻华哽咽两声,竟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原本僵冷的身体中血液急速流动,四肢酥麻,蹲也蹲不住,身体一晃朝阶下扑去。
一众女侍赶忙上前接住,院子里顿时乱做一团。
姜令嘉抬手按住太阳穴,“把蔻华扶下去休息,叫大夫来。”
“是。”
女侍们一时做鸟兽散了,只剩滴星还站在窗外。
姜令嘉抿唇看她,长发上沾了水汽,在外头蹲了一夜,眉毛眼睫上挂了露水,殷红的嘴唇上好似也蒙了一层水雾。
滴星的外衫随意的丢在地上,她只穿了白色的中衣,天色渐亮,于是她白色中衣下的身体线条更加明显,劲瘦的腰、修长的腿,处处好看,只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叫人看了心情复杂。
见姜令嘉看了地上的外衫一眼,滴星立刻将外衫捡起来,穿在身上。
“进来服侍。”
滴星得令,眼底迸发出热烈的光,立刻推门进去,学着蔻华平日的样子服侍姜令嘉穿衣洗漱。
虽然并不熟练,但胜在用心,就连衣裳上的褶皱也要一一抹平,滴星手脚麻利,干什么都不慢,很快姜令嘉洗漱完毕,正上了粥饭。
姜令嘉早晨胃口不好,不喜油腻荤腥,多吃些白粥配着各种爽口小菜。
正吃着,原本来给蔻华看病的大夫出来,被女侍引着进了饭厅。
“如何?”姜令嘉咽下嘴里的饭食,放下了筷子,这才抬首问。
“回小姐,蔻华姑娘该是昨夜受了冻,有些发热,已开了两副药,只是要多多休息,注意饮食。”
姜令嘉微微颔首,那大夫便退下了。
姜令嘉不喜欢被人伺候着吃饭,也不喜欢总有人盯着她吃饭,饭厅中并无她人,只有滴星站在桌旁,垂首静立。
虽是垂首静立,但总有似有若无的目光飘来,姜令嘉只作不知。
待吃过了,姜令嘉端起桌上的茶盏慢饮一口,这才问:“昨夜怎么回事?”
滴星抬头,一双琉璃般的眼眸闪光,她自认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便如实回答,“回小姐,无事。”
无事?
无事夜半蹲她窗下做什么?
姜令嘉深深看了半妖一眼,却见她表情坦荡,的确是一副不知的模样,一时恍然。
这半妖从前就蹲她窗下,或许是习惯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事。
只是蔻华跟着凑什么热闹?
姜令嘉一时头疼,闭了闭眼。
如今蔻华生病,其他女侍并不常贴身伺候姜令嘉,又有她亲自点进来伺候的滴星在,接下来几天贴身伺候的事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滴星头上。
姜令嘉这几日正好闲来无事,便命人在书房里收拾出地方来,白日她在书房中处理事务,滴星便在一边笨拙的捉着毛笔,一遍一遍的练字。
只是天赋属实不高。
夜里,姜令嘉看着纸上乱七八糟的字迹,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姜令嘉放下今日的练字纸,神色认真的嘱咐滴星,“夜里不要再来守夜,一是我不喜欢,二是你也不是铁打的,夜里总不睡,白日难免没精神,伺候不好……”
“小姐,我不会的!伺候小姐我定当尽心尽力!”
滴星忙道,一双眼只望着姜令嘉,小姐说她伺候的不好,她惶惶然回忆了这几日的行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急的快要哭了。
姜令嘉的太阳穴忍不住跳了两下。
“不要打断我说话。”
“三是不要问我为什么,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去做,不许擅自做主。”
“听懂了吗?”
姜令嘉语气不太好,滴星不敢再说,点头称是。
处理完了事务,女侍们已经备好了热水,姜令嘉今日疲乏得很,早早熄了大半的灯,只留了几盏,待洗漱完了就直接休息。
水汽在室内氤氲,绕过木制的巨大屏风,姜令嘉脱去衣服,浸入水中的时候忍不住喟叹了一声。
温热的水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洗漱过,姜令嘉一手摸向一边,却摸了个空,她一时不确定,靠在浴桶边,仔仔细细又摸了一遍。
放衣服的杆子光秃秃的,一件衣裳也没有。
从前都是蔻华在做这些事,如今滴星刚来,或许是忘了。
“滴星,衣服没拿过来。”
姜令嘉的声音混着水声传过来,滴星早就攥着衣服等在了屏风外,姜令嘉刚进去她就发现衣裳没拿,却不敢直接进去,只默不作声等在外面。
她原本是想说的,但是她一听到里面撩水的声响,就犹豫起来,两只脚像是钉在地上一样,一步也动弹不得,嘴巴更像是被封起来了,怎么也说不出话。
她在屏风外站的面红耳赤,此时得了命令,才应了一声,低着头往里走,却一头撞在了屏风边上,将屏风撞的移了位,吓的她一把抱住屏风,姜令嘉也没了声音。
“怎么了?”姜令嘉侧耳听了一会,那刺耳的声音消失了。
滴星舌头打结,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前,结结巴巴的开口:“小姐,我……我不小心撞到了屏风。”
姜令嘉一时无言,这半妖脑子不太灵光,却是一身使不完的牛劲,这样沉的屏风居然被她撞的移了位。
滴星羞窘无比,一步一步挪进来,不敢抬眼,只试图通过地面的反光找到姜令嘉的位置。
白色的水汽充斥室内,姜令嘉似乎是等得有些不耐烦,在水中转身,看见了滴星的身影。
“给我。”姜令嘉向着滴星伸出手去。
滴星讷讷将衣服递过去,她低着头,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忽的闭上眼,转身急匆匆出去了。
姜令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再想,自顾自擦拭穿衣。
滴滴答答的水声再次想起,滴星站在屏风外,脑子里全是小姐的身影。
方才……方才地上分明是照不出小姐的影子的。
怎么她只是递衣服的一瞬间,又忽然能照出了?
滴星的头深深的埋下,羞红的颜色从领口爬到耳尖,她两手不安的纠缠着,却忍不住想起了小姐向她伸来的纤细雪白的手臂。
小姐满头长发簪起,只几缕掉落,湿哒哒的黏在她纤长脆弱的脖颈、圆润细腻的肩头……
待姜令嘉出来,室内空无一人,滴星站在门口,依旧是垂首静立的模样,一言不发。
姜令嘉心中稀奇,这半妖恨不得时时刻刻与她黏在一起,今夜倒是有些反常。
但姜令嘉并不真的关心这些事,她掀了床帐上去,滴星便乖觉的灭灯关门,对姜令嘉行礼,然后离去了。
姜令嘉静静躺在床上,等到院子里声音渐歇,月黑风高,她灵巧的从床上下来,自柜子里取了书,端了烛台躲进床帐后的角落里,极其小心的翻看起来。
这角落在深处,烛光被一层层的遮挡物过滤,透不出去,姜令嘉的脸被烛光照着,格外专注。
她翻过一页书,细细读着上面的字,时笑时恼,很是投入。
第二日天擦擦亮,滴星早早侯在门外,却迟迟等不到传唤声。
小姐往日起的都很早。
“你先去吃饭,若是小姐有吩咐,我叫你来。”有女侍见她等了这样久,好心去替她,滴星却摇摇头拒绝了。
不行。
若是小姐醒了,她必定要第一个上去服侍。
她是真心要好好服侍小姐,绝不是口头说说而已。
如果连这一点时间都等不了,她又怎么能说服自己她真的在尽心尽力服侍小姐。
滴星打定主意,任谁都劝不走,雕塑一样站在姜令嘉门外,一声不吭,众人只能作罢。
“唉,倒真是个傻的。”照日嘴里叼着根草,忍不住感叹一声。
小姐怎么老爱搜罗这样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照日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可她实在忍不住。
照月点点头,两姐妹对视片刻,又叹了口气,灰溜溜回房休息了。
至少这样傻的还能混到小姐身边去,她们这么些年,也不被允许进小姐的房间。
这样比起来,竟一时不知道是傻的值得同情,还是她们更值得同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