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

    见一向待自己和蔼宠爱的祖母呵斥自己，亓玉礼瘪瘪嘴，觉得没人顺着他的意，拧着眉，用胖乎的手指着亓徽芙，大声质问：“凭什么她可以去，我不行，贱骨头！”

    小人儿作势要打她，亓徽芙未动半分，冷哼一声，贱骨头，他胆敢在皇城下骂出这样的话，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世子快步向前，揪住亓玉礼的衣领，抡圆了胳膊，众人只听一声响，能让聒噪的小人儿噤声，也不枉世子的名号。

    “上车。”

    她这位好于粉饰太平的父亲，在这时候竟然不说几句打圆场的美言，稀奇。

    车轮滚滚，扬起一阵尘土。

    车内早早候着的赵姨娘抱着儿子，心疼地抚摸他红肿脸颊，此时已然是一个巴掌印，骨节分明。啜泣声起伏不定，委屈极了，但无人在意。

    亓徽芙不甚在意，靠着软枕小憩，不过是被人骂几句，哪里能让她气恼，此时忧心的事，远比见皇帝还要复杂。

    -

    绿叶浓荫，有高柳枝上莺飞舞，翻金枝。南灵山位于京郊，是处低矮山丘，却在春日繁花尽开，山顶能远望京城，全城风光尽收眼下，是处好地方。在长公主嫁予魏国公时，记在其名下，做了别院。

    别院内风光最好的院子，自是赏给了长公主最喜爱的小女儿，福华郡主。

    锦缎华贵，薄得近乎透明，光线透过来，却丝毫瞧不见肌肤的轮廓，这般质地，正是仲夏时节最为舒适的衣料了。被衣料店的掌柜，献宝似得呈上，妄图郡主青睐。

    女子慵懒画眉，抬眼看那衣料，不甚满意，摔下螺黛，嗔怒地呵斥道：“狗奴才，本郡主见不得这些艳丽颜色，迦寻哥哥还未曾找到，你们可还有心？！”

    掌柜身子猛地一矮，跪在地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落，眼神中满是惊慌无措，连连磕头，哀求道：“郡主恕罪，郡主恕罪，奴才知错，竟做出这蠢事来，明日，不，一个时辰后，奴才定然寻得淡雅素婉的好料子，全部呈给郡主，还望郡主宽恕。”

    福华无趣地摆摆手，“看在今日是在母亲的别院里，本郡主就饶了你，再有下次，滚出京城吧。”

    “谢郡主殿下，小人这就告退。”

    轻素取过檀梳，为自家郡主梳发挽髻，“郡主莫气，威远将军吉人自有天相，郡主日日为将军祈祷，菩萨保佑，定能平安归来。”

    –

    南灵丝蕴，流水潺潺，亓徽芙耳边是鸣鸣喧语，眼前是翠绿之景，如此景象，当真惬意。

    百花宴，顾名思义，自是以花为主，亓玉献早早准备，身着霓裳海棠百朵裙，头上簪着步摇，一步一动间，如佩环相撞，清脆悦耳。

    一下马车，便引得众姑娘纷纷侧目，艳羡不已。

    相较之下，亓徽芙一改往日的明艳动人，反到选择了京中过时衣料做成的衣裳，只用绸带束发，着珠花一二，让人挑不出错，也不出彩。

    一时间，竟有京中贵女将亓玉献认作县主，上前交好。

    亓徽芙嗤笑，不去理睬，走在后面欣赏起来美景。

    “你可寻到主家？”

    亓徽芙低声问后面跟着的人，进京时辗转各地，也看了不少民间高人医师，偏偏就是瞧不好沈一的失魂症。

    沈迦寻凭着多日来睡梦中的记忆，独断自己失忆前过得不好，每日与刀剑为伍，地下牢笼阴冷潮湿，一想就不是好人待的地，他可不想离开亓徽芙，回到之前的生活。

    玉佩上的“沈”字，他已然查到眉目。京中勋贵沈宅，曾有一男子失踪，至今还未找到，与自己一般大。

    沈迦寻下意识去摸佩剑，却蓦地摸到衣摆。公主宴会怎可携带刀剑，他也是晃了神，只回她“未曾寻到。”

    亓徽芙不了解京中关系，只得宽慰他：“慢慢来，总能找到的，就像拜菩萨一般，说不定下一秒就有着落了呢。”

    待众人落座后，侍女们盈盈施酒，在众人身后站定，只听掌事嬷嬷吩咐。

    “长公主到～”

    众女眷纷纷起身行礼，亓徽芙在亭台之下，被伸出的桃枝遮掩一二，这才微微抬起眼，看向那雍容华贵的皇姑奶奶。

    只见其身旁跟着一女子，表情狰狞，眼神全是惊诧，直直看着她，让她微微发颤，这是何意？

    落座不久，亓徽芙蓦听得人语喧哗，探出头来瞧，风带着柳叶瑟瑟响，人工凿成的湖虽不大，但也危险。

    只见岸边围着下人，惊叹呼喊，“有人落水了！”

    春风不似冬天那般刺骨寒凉，但微波的风多暗潮涌动，吹得人瑟瑟发抖。

    将人救起，见那人苍白面容，竟是刚在长公主身后的那名女子，水掠湿了湘裙，污了翡翠纱，水渍氤氲，女子顾不得羞耻，只向亓徽芙而来。

    “迦寻哥哥！”

    那女子扑到亭子旁，扶着侍女，朝着亓徽芙身后之人哭诉，语气那般凄苦婉转，仿佛眼前的男子是她的天。

    亓徽芙转头望向沈一，又听侍女唤女子“福华郡主”，恍惚极了，饶是她聪慧，也抵挡不住这复杂关系。

    这一出已经引得众人侧目，更别提还有公子少爷们在场，掌事嬷嬷跟上前来，“郡主许久未见县主，一时情急崴脚落水，还是请府医瞧瞧，换身衣裳，好与县主叙旧。”

    “轻素，扶郡主去荔波院。”三言两语安排好众人，又道明缘由，保全了女子名声，掌事姑姑走到亓徽芙面前，行礼开口：“县主这边请。”

    语气不容置喙，亓徽芙抬头望向主位之人，眼神犀利，“好久没见小姑姑了，甚是想念，劳烦嬷嬷带路。”

    “沈一，你去马车那取我带给小姑姑的礼物。”

    沈一还未挪动半分，掌事嬷嬷已然站在其身后，“县主，请。”

    意思分明，亓徽芙了然，郡主看的不是她，而是沈一，沈迦寻，是个好名字。

    当年在天雪关，那人口中的押镖队估计是骗她的，沈一的真实身份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

    荔波院虽为院，但狭小方正，三个厢房围着一块还没有池塘大的院子，现下三两人刚好，多了还会显得拥挤。

    正厢房内不时传来女子的哭泣，还有摔打声，掌事嬷嬷似听不见，只对亓徽芙说：“县主稍等，长公主有事询问。”

    继而又对沈一说：“公子，请随老身来。”

    亓徽芙示意他跟上去，沈一乖乖照做。

    屋内挂有两套服饰，一套是暗纹锦袍，一套是粗布麻衣。两个小厮褪去沈一的衣服，只见后腰满是刀剑伤疤，还有一处暗青色胎记。

    沈一身份分明，小厮帮他穿戴整齐，便端走了粗布麻衣。

    “迦寻哥哥，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福华好生担心你啊！”

    亓徽芙就坐在院中，手里刚端起长公主亲手为她点好的茶，就见福华如乳燕投林般冲向沈一，激动万分。

    沈一快步闪向门外，抱手示意：“小姐自重。”随后快步来到亓徽芙身后。

    福华没抓到人，脚步趔跄，险些摔倒，又听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又要哭出来。

    “迦寻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福华啊，母亲！”福华奔至长公主身旁，“母亲，他真的是迦寻哥哥，我不会认错，他耳旁那颗痣就是证据。”

    长公主看向自己女儿，颇为无奈，“福华，坐下，让徽芙平白看了笑话。”

    亓徽芙扬起标准的友好微笑，看向福华，奈何福华娇纵惯了，咄咄逼人问：“你就是堂哥女儿，迦寻哥哥怎么变成你的侍卫，为何不记得我？”

    “其中缘由，徽芙已同皇姑奶奶讲清楚了，”亓徽芙抬头看向沈一，不，沈迦寻，“救助将军时，徽芙并不清楚将军身份，万幸到了京城，小姑姑认出了将军，不知还要错过多久。”

    长公主道：“迦寻这孩子年少有为，哪料到被贼人追杀，还遇到地龙翻身，多亏徽芙，这才救下他，福华，日后可要好生谢谢徽芙。”

    “今日人多口杂，迦寻的身份不宜声张，你且在小院多住几日。”

    亓徽芙惊喜，起身行礼：“徽芙初到时便觉南灵山风景甚好，是青州未曾有过的，谢皇姑奶奶。”

    福华上下打量她一番，嗤笑一声，瞧不上亓徽芙这副样子，当年锦亲王为何离京入封地，她略知一二，如今其孙女又是个不成气候的。

    “爱住几日就住几日，”福华挽住沈迦寻的胳膊，不屑说道，哪知下一秒就被甩开手。

    沈迦寻听得一知半解，清楚她们多半将自己认成了那沈府失踪之人，自己却丝毫没有记忆，还要同亓徽芙分开。

    “我不是你们口中之人，我只是一普通人，所幸被县主搭救，这才捡回一条命，此生只侍奉县主一人。”

    福华险些气笑，没料到沈迦寻失忆了还这般犟，“母亲，待到宴会结束，让嬷嬷拿公主令牌去请太医，也将沈伯母请来，好好让太医瞧瞧沈迦寻的脑子，怕不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