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夹杂着冬夜的雪，湿漉的发梢水汽冰冷，亓徽芙被来人推进厢房，仔细自己怕被风伤了根本。

    外袍上是淡淡的皂香，还有丝丝梅林的寒冽清香，估计又是去偷偷摘花了。

    两人紧紧挨着，沈一紧张亓徽芙身体，让人坐在榻上，关了窗，又倒了壶热茶来。

    “你，不爱护自己的身体，不好。”

    沈一执着将茶杯塞入自己手里，转身用外袍轻柔擦拭去发梢多余的水分，把炭火烧的旺旺的，热气氤氲，屋子渐暖了起来。

    男子眉眼间多纯良关切，本是锋利冷峻的眸子，含着紧张，圆滚滚的，更似猫一般可爱。

    手掌温热，沈一轻抚她的后颈，拭去沐浴时残留的花瓣，修整好衣领，遮掩住莹莹春光。

    沈一目光隐隐，“不是要教习我练字吗，明日吧，我去找银筝热姜汤，你好好休息。”

    “嗯。”

    亓徽芙不觉有什么不对，这几日她心绪繁杂，多生怪怨闷气，大致是癸水将至，喝些姜汤是好的。

    沈一的外袍已然不能再穿，被她头发的水浸湿了大半，出门在寒风凛凛中必定沾染风寒。旧伤未愈，继而又添新伤，这新春佳节还过不过了。

    她思索中，目光骤然落到屏风后的衣架，那是自己前几日倒腾库房，翻找出来的流光暗纹大氅。这大氅还是及笄礼时父亲送的，亓徽芙虽喜爱，但与父亲有关的所用东西她一概不碰。

    今年寒冬比去岁还要酷冷，这大氅又被翻出来。

    正好。

    “沈一，”亓徽芙取下大氅，走到门口，肩肘用力，将大氅勉强甩到他身上，“这大氅送与你了，冬日寒冷，切莫染上风寒。”

    许是大氅太重，又或是发力不对，亓徽芙觉得自己肩颈隐隐作痛，下意识微微撇嘴，秀眉拧住，不管沈一了。

    “你自己穿好，还有，下次没有我的吩咐，不能随意进出我的房间，敲窗也不可。”

    “记住，男女有别。”

    亓徽芙想起刚才的事，又气又恼，谁家公子会在女子闺房外丢石子，莫非看此人是个没有记忆的，自己还有他用，要不早就扔出去自生自灭。

    沈一默默系好大氅，听着亓徽芙的教导，消化一番她的意思，眸子闪了一瞬，照葫芦画瓢行礼，“沈，沈一知晓了。”

    噗，亓徽芙看着小心翼翼关好房门离去的沈一，刚行礼的手都是错的，看样子是学东升的模样。

    夜色蛰伏，滚热的姜汤熏面，亓徽芙无奈看着沈一，面前之人如此炙热的眼神，想小猫撒娇求夸奖般，又将到口边的话咽回去。

    直至碗中姜汤她用尽，沈一接过碗，直勾勾盯着亓徽芙。

    亓徽芙：“喝完姜汤好多了，谢谢沈一。”

    沈一咧开嘴笑了出来，餍足地眯了眯眼，“那就好，沈一去就寝了，县主也要好好休息，明日还要教习呢。”

    –

    晨光熹微，过了年已有七八日有余，今日便是何老爷子的寿辰，青州城内的名门世家都被受邀。

    坊间流传，何老爷子表面祝寿，实则为孙子何锐进物色新妇。

    何锐进年少成名，乡试一举夺魁拿下解元，只待今春会试，有望入京中进士，再努把力搏个状元郎，前途无量。青州城内适龄待嫁的女子，多数钟意何家郎，相比参与此次宴会定是百花齐放。

    亓徽芙知晓，何锐进是在这青州城里最适合她的夫婿，但从前三两次的会面，尽不如她意。

    “县主，该出发了。”

    亓徽芙堪堪过了门槛，望着四方的天，思索片刻，嘱咐银筝：“冬升这几日教会了沈一骑马，让沈一跟在车队里。”

    落雪早已化为春意，深埋在地底，只待今岁闻风而出，附在红花绿柳上，俯瞰苍苔。

    亓徽芙难得见赵姨娘穿得如此艳丽，绯红色外衫上还绣有鸳鸯鸟，身后的亓玉献更是眉眼动人，姿态端妍，珠钗耳珰尽显宝气，比她这个县主还要奢靡。

    她抬眼直视世子父亲，姨娘小院里的月钱同自己院里一般，那一身派头无疑是他准备的，意欲明显，就差明摆了告诉自己这个县主，别惦记何家。

    一路无言。

    祖父祖母行于前方，小辈们落于后头，何家老爷是青州知县，虽直属于京城，但锦亲王就是这的土帝王，自是奉为上尊。

    青山清苦，何老爷子独居于此，常伴檀香孤钟。

    别院门口早有人，何知县快步上前，外袖翻飞，行礼，道：“王爷万福，老夫人万福，见过世子。”

    “父亲甚是思念王爷，平日里尽念叨要与王爷下棋，府内备了上好的青梅酒，还有王爷爱喝的西山白露，这边请，父亲已备好棋局，只待王爷。”

    一家子人精儿，亓徽芙暗道，一边又娇俏微笑，同前来接待的何夫人、何小姐问好。

    众女眷互相行礼问安，左转右转，凌乱而又不失序，当真令亓徽芙唏嘘不已，自己真是太厉害了，空着肚子绕着转，脑袋还不发昏。

    支走了席面上的掌权人，何夫人用绣帕遮掩着轻咳两声，在何小姐的搀扶下开口：“许久未拜见老夫人，还望老夫人赎罪。妾身自诞下麟儿，身子大不如前，经不得风，原想着节前去府上拜见，向贺姐姐请教一二绣工，岂料染了风寒，这两日才好。”

    祖母听罢，眉眼怜爱，“哎呦”声，上前拢了拢何夫人的披风，“身子没好利索，就好好养着，千万别落下病根。瞧我这老骨头作甚，贺丫头千般万般好，就是喜静不爱热闹，等你痊愈了再去府里，讨教绣工还是掌家，都是好的呀。”

    “你们小辈们去席面吧，热闹，我老喽，该去看看你母亲。”

    “哈哈，是，”何夫人表情微愣，勉强扯出笑来，“前厅席面已备好，县主、亓小姐，赵姨娘，随我来。”

    游园长廊叮咚作响，两池子交错开，以山泉为源头，经交错间太白石，其上左右错开凿洞，中有铜管，水流时铃铃作响，别有雅致。

    看着池中红鲤，亓徽芙万般无奈。何夫人与她母亲同年成婚，来到封地后总被一同提及，原本风光无两的探花夫人成了处处不及世子妃的笑话。

    何夫人最庆幸的是自己生下了何锐进，又有麟儿，比她贺世子妃有能耐，当年流言蜚语盛起，还有她的手笔在。但何夫人表面风光，奈何背地里早被鼠虫蛀空，空有正妻名头，处处受制于宠妾，连掌家钥匙都被夺走。

    一来一回间，两败俱伤。

    青山别院颇具文人墨客气息，席面被曲水流觞分开，溪水流淌，两岸的墨石上青苔影影绰绰。座席高于水面，亓徽芙坐女眷首席，小几上放着梅花小笺，是用于写祝寿词的。

    何锐进一眼瞧见她，起身来到曲径边，将玉石盘放在溪水中，盘面高于水，其中放着白玉蝉，下有一张宣纸，写着“巧笑之瑳，佩玉之傩①”，笔锋锐利，运笔流畅，比沈一的狗爬字美多了。

    “有幸再见县主，这白玉难得，何某只寻得一小块，做成这玉蝉赠与县主，望县主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