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夜晚，逐鹿坪往秋雨堡商道上，一位关了阵营的藏剑弟子正蹲在路旁，观察来来往往跑商的浩气。不少阵营老手认出了这个id，路过时皆投以注目礼，有机警者跑完商后同样关了阵营，像无心路过般绕着藏剑兜转，戒备万分，猜想这是否又一波大型劫镖先兆。
顾协倒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他来巴陵看风景纯属消遣，蹲在商路旁吓人也不过自己恶趣味。
这周六浩气防守全无准备，甚至陆无泯也没上麦亲自坐镇，两场进攻打得索然无味。代练做好周常后他上线挂机，等到十一点多也没等来想见的密聊，只好到巴陵这边找点乐子。
忽然，远远地，他瞧见了一位眼熟的明教，骑着马背着货物颠颠晃晃奔来。
【私聊】你悄悄地对[陆无泯]说：哥哥晚上好，是本人吗#可爱？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滚。
噢，不错，确实是本人。
陆无泯连目光都不愿施舍一分，头也不回就走了。
蔺游舟就这样目送他进了光圈点，继续蹲守。
不一会，陆无泯又转了回来。大抵是蔺游舟过分惹眼，这次他终于舍得往藏剑这处瞥了非常短促的一眼，然后一牵马绳又跑了。
【私聊】你悄悄地对[陆无泯]说：你凶我？长聆雪都没凶过我，你居然凶我。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滚。
终于，三趟跑商毕，陆无泯片刻不停地从逐鹿坪商点一个大轻功直落蔺游舟面前，一副来势汹汹模样。
蔺游舟仍旧心安理得蹲着，系统就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只要不开阵营他就是无敌的。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做什么，藏剑还想单人劫镖？
【私聊】你悄悄地对[陆无泯]说：来看油菜花田。怎么，恶人就不准看这里风景了？
这确实是对手听了都忍不住发笑的理由，能如此义正言辞地讲出倒也是一种天赋，陆无泯完全不愿意给他留半点颜面。。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糊弄谁呢？你蹲光圈点附近看个锤子的油菜花田。
蔺游舟不回话了，打坐调息摆出一派心平气和模样。偷偷一望陆无泯开着阵营，只能在他身旁晃来晃去，有气却不能动手的憋屈模样
但没晃到半会儿，这明教就企图开始直击自己的心灵了。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你要找长聆雪，我可以帮你摇人上线。
顾协脑里细细算了一算，自打上次浩气盟地图匆匆一别，长聆雪竟已失联快一个月了。
上个月，顾协在落雁城与浩气只对冲了那么一小会，没过几小时，就已经有人将自己的“恶劣事迹”挂上了贴吧，狠狠谴责了一把“某恶人指挥”的“尖酸刻薄”。其中不乏白月照菡萏声泪俱下的陈述，痛斥蔺游舟不懂“人间真情”。
这还是封轻把这事将喜报一般摁到了顾协面前，他才忍无可忍打开网址瞄上几眼
未料跟帖吧友竟将这个八一八帖子水成了情感倾诉平台，与前任的爱恨、与亲友的快乐、怀念一位离去的故人……五花八门的感情故事会集至此，将整个帖子的走向越叠越歪。
万人诉衷肠，独他遗世不察情与恨。主角是用于对比的唯一罪魁，这反派当得实在割裂。
顾协自然不关心自己在别人心里贴的是哪一类固有标签。他认真详读了几个回复量名列前茅的故事，内心如镜不见纹涛。感受不出什么所以然。
只是他会稍微想起长聆雪，想起这个昙花一现的陌生人。想她在华山漫天细雪下回忆自己那位醉心纯阳风景的师爹。
想她再沉稳再特异独行，终究是感情充沛的凡人。
可友情爱情师生情，凡已死去又与这情字牵缠的旧账，哪一样不是苦债呢。非得负重累累地过着，走得动么？活着不累？现实中背负的责任，不已经足够多了吗？
顾协很难共情——像素和数据堆出来的故事，仅凭虚构的想象填补无法真实触及的残缺，用主观的滤镜弥平遗憾，何来真情。
他对长聆雪也仅有那么稀薄的情谊——几十个万家灯火，短促又不完全的交谈。一切随缘而来随风而去，本应对彼此没有多少执着。
只是长聆雪过分客气、又拘谨，像一只揣了很多的秘密的小麻雀，站在人群里试图捕捉一个路人啾啾啁啁，不巧逮上了蔺游舟。那些无法向亲近之人诉说的话便有了宣泄口……
而这个倾吐的对象，不是自己，还会有别人。
【私聊】你悄悄地对[陆无泯]说：算了吧，我猜你上次肯定没把原话都告诉她。
【私聊】你悄悄地对[陆无泯]说：你不是说她人美心善？你要真如实转达，她怎么舍得留我游戏里孤身一人忍受流言蜚语，苦苦遭罪。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我看你特么乐在其中。
明教大抵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当即气岔。
两人谈话间，已有好些玩家也围了上来。没动手也没争吵，只是叽叽喳喳聊着天，从八卦谈到攻防，从风景聊到竞技场。还有关了阵营的恶人明教窜出来，笑某某某大号手法奇差，一套下去劫镖得手。
倒没有一点剑拔弩张的氛围。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你对她没有意思的话，图什么。
【私聊】你悄悄地对[陆无泯]说：我图她有意思。
【私聊】[陆无泯]悄悄地对你说：？
顾协一介外人，仅与明教长歌有过两三次近距离接触的外人，心里都无比分明——这位浩气指挥与长聆雪之间的信任确实坚不可摧，绝非两三年的盘结能臻此境地。
因此长聆雪虽然总不小心将陆无泯卷入其中，让对方与谣言擦着险边过，两人却从未担忧过彼此的友情。倒是让顾协这个大三角中的一员有些多余了，仿佛自己在车底，故事都是别人的。
所以，长聆雪消失的这二十多天里，顾协逮到了空闲便忍不住会思考——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曾是什么人？
如今为何又仅仅甘心做一个陆无泯身边的花瓶？
在陆无泯还在思索“有意思”到底算哪种涵义时，蔺游舟早就一个神行千里离开巴陵，告辞了。
远在几公里外，苏离惑直感觉有一缕凉风走漏，钻进髓骨。毛毯裹得再严实却依然冻得打了个寒颤。
他瞄一眼窗。纹丝不动的窗帘像一层透薄的蚕茧，封住了黑夜。
若不是要维护床榻的一尘不染，他真想捧着笔记本钻进被窝，在最温暖的的地方打游戏。
屏幕里，剑三的客户端还在更新——一个月恍若隔世，客户端积累的更新都够吃两小时。短暂一别游戏里就能改天换日。浩气现状如何？莫余声兼顾工作和阵营真能吃得消吗？蔺游舟，蔺游舟……
一时间，苏离惑不知道该对蔺游舟作出如何的思考。工作间隙，他偶尔会留心一眼几个游戏腾讯群，看大家刷屏讨论。蔺游舟似乎又一次不幸地荣登贴吧，恶人的、浩气的、PVE的、PVX的，许多路人他当时尖锐的言谈都略有不满。蔺游舟真的成功转移了枪口，让大家视自己为公敌，在风口浪尖里找乐子，前几日遣莫余声传话还骚得吓人。
忙起来时没有思考闲事的余地，静下心才知面红耳热。那句话十成玩笑不带一分真心，却让苏离惑懊恼不已。
冥冥中，自己像又重蹈覆辙，不该认真的时候投上十二分诚心，靴底碾着同一块尖石，曾经愈合的地方或许很快又将血淋淋一片，还得继续忍。
蔺游舟没辩出长聆雪是个妖号，自己也未有向他坦诚的决心。日后的走向看不到光。
……多想无益，苏离惑决计先悄悄爬上帮会YY偷望一眼。结果人刚跳到大厅频道，就听到一阵女孩子的啜泣声。
呼吸促急，气息起伏，悲中间杂一两声干咳。像哭累了却无法抑止。
苏离惑被这阵声音磨得心底发疼，像被钉在原地般手脚难以腾挪，腕软得推不动鼠标。不用细看YY列表，他也认得这把声音——夹杂在哭声中还有喃喃碎语，是白月照菡萏。
他启动了淘宝廉价购入的变声软件，没他爱的小黄人，勉为其难选个萝莉音。
“嗯，白月，你为什么……”
他念得很轻，每一个字都在喉间压着。以前小妹被母亲骂哭时，苏离惑便会这样先小心翼翼地贴近哄哄。
殊不知这声音在变声器的加工下面目全非。
“什……什么鬼……咳咳……“哭得无法自理的白月显然收到了惊吓，扒拉了下YY列表才终于看到了不知何时潜进来的长聆雪。
白月万万也没想到，自己在公开大厅里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第一个发现自己的人竟然是长聆雪。
自上次一别已过了多久？蔺游舟被八依旧浪得开怀，长聆雪直接神隐许久，此刻说尴尬也好，说羞愧也罢，白月在这里大哭任谁撞见都是情理中，却独独不愿遇到这个琴娘。
只是苏离惑那点没用却满溢的同理心顷刻泛滥，遂动用了从莫余声哪里讨来的黄马权利，把白月拉到了自己专属的上锁小房间里，拿出在家里哄妹妹的毕生功力。
神行的地点是随心而选，但在过图亮出“明教”二字之时，顾协才发现自己竟条件反射般又回到了三生树。
这段时间公司才刚压迫完隔壁项目组，便开始转头祸害同研发中心里手脚相连的兄弟项目组们。于是这周开始，顾协所在的项目组承接需求也开始逐渐增多。
他们这些做产品经理的，本身每日会议就排得满，梳理业务需求背景、讨论需求实现细节、商定合理排期，无数个重要的决定都产生在谈话之中。话术技巧、情商、适当的为难与松弛，工作上的商谈就如战场，而如何做到系统实现需求的质量和数量兼优，那又需要以自己谈话时最后收网的成果。
任何事，一旦牵涉到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那都是事倍功半。
然而前有上级和业务方咄咄逼人，后有自己的研发团队苦苦相怨，顾协实在是腹背受制，却因人在职场身不由己，只能维持礼貌谦和地谈判，因此被榨干了肝，心里苦。
从前他也算每周工作日有那么两天能上线挂机一小时，现在多上一会都觉得是自己给剑三这游戏脸了。
没办法，自己始终还没有想加长聆雪好友的念头，那只好来三生树碰下运气。
半小时又半小时，他无数次将视线从手机中挪到电脑上，看了眼刷得热火朝天的世界频道和空空如也的密聊。
想着周末夜长，还有很多的时间，聊以□□。
半小时又半小时，直到顾协昏昏欲睡，密聊声响起了。
一个熟悉的名字探出密聊频道。
【密聊】[长聆雪]悄悄地对你说：实在万幸，你还没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