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起,刹时天地之间万物枯朽,铅云密布压在京都之上,仗势似要将这人世间吞并。
寒霜染浸了林中的枫叶,鹅毛大雪也如期而至的从上倾斜而下,飘落京都之中,庇护着这片辽阔孤静的大地。
京都宫廷内南北处的杏花阁,又名为斩昏仙阁。
曾听闻民间流说,早些年这裴国君主还未曾是他裴遮。
此缘由说来缠杂,需慢慢讲来。
当年霍字开元封号为智,君主自称为帝统一天下。
开元皇帝北鼎继位期间,以江南水乡一路北广民生安绕,繁花似锦。世间无一人不称赞他的贡绩伟业跟治国有道,关于他的话本更是流传整个智都。
只可惜似是上天妒英才,又或是霍北鼎乃本就是天上仙来这世间历练,年纪轻轻便早早的撒手人寰,后被人叙述为,功德圆满回归仙位。
这北鼎皇帝薨逝,自然而然的由他嫡子霍天恩顺位。
可新帝生的年幼,心智不全。生母又去的早身边没人扶持,被庶子霍天泽抓住时机策反朝野夺了权,由他继承大统,称了帝。
可这位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世人纷纷语云,编排他的话本子出了一本又一本,其中真假参杂,众人也只当个乐子瞧,真正让民生愤恨的是他所干出的事。
如若霍天泽同他的父皇般,是位体桖民生治理有道的明君也罢。
可自打他继位以来民间税收高了七成暂不提,底下众多官员欺压百姓,贪污朝廷救灾银两他也只是把酒言欢,置之不理。
民间干旱,蝗灾大闹。粮食坐收都不及这税的三成。江南官员派兵施压强收,佃农卖儿卖女都不曾吃饱饭,谁家都交不出这征粮。
有人为了活命只得弃乡四处奔波,可这天下因这天灾早已大乱,无论逃到何处也都是这一派景象。
无奈众人只好退南迁北去寻得一线生机。这其中,便有当今的君主,裴遮。
帝王昏庸,但朝堂之上忠臣依在。曾有人劝导提出拨粮停留南北中心一带,好阻挡难民涌入智都,避免波起无法控制的祸端。
霍天泽不仅没有采纳,还当众治了他一个叛贼的罪名。
嘲他贼子野心扰乱朝堂,讲到气处,竟提剑当着众人的面一剑穿了他的肚,将人杀死在这宁明殿中。
同僚惨死当场,众人即便口中再有明理也全都噤了声。朝堂之上乌云压城,江南一路生灵涂炭。
民生本就怨念在心,经忠臣被斩一事流出彻底爆发。
这裴遮,便是这时起的。
说来也秒,他裴遮虽生佃户之家没多少学识,可出口的话都妙语连珠,任何人听了都难免神怡心醉,激情亢扬。
甚至听闻曾有朝廷官员为他出银两招兵买马,不过短短数日已有五千余人投奔其名下为他卖命。
似老天都在帮他,造反那日,那天儿本日阳高照晴空万里。
可当城墙之上热浆滚落而下时,忽的,狂风刮起满天飞尘卷入这城墙四周,天地之间一瞬变为灰暗,骤雨狂风从天而降。
热浆被灭,众人集攻城门,士兵寡不敌众不得已撤退。
裴遮骑马破城而入,身后是数不尽的难民跟随,众人直抵宫廷。
宫廷之外人心惶惶,宫廷之内载歌载舞。
众人拼杀时,霍天泽还一手揉丰桃,一手攥长玉,躺在那杏花阁中醉生梦死。
底下众侍卫持剑拼死抵挡,难民以血肉之躯迎面而上,只为身后的裴遮开出一条道路。
血与水掺杂一起流淌在地面处,宫廷的上空被血雾所笼罩。
在这水深火热的局势中,西南冷宫墙角下有一处豁口,一道小小的身影跑了过去,她四下张望了会,跪趴在地一溜烟的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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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局已定乃是二日清晨,风停雨收血气未散,宫中尸骸尚存未清。
裴遮将那昏君头颅砍下悬挂城墙外示众。百姓拥挤城外观赏此景,众人口中无一不呼好不痛快。
裴遮废除帝字名号,改为君。寓意为心怀天下,慈悲苍生。
又将那杏花阁楼命名为斩昏仙阁。
将这智都改名为京都,自此霍国灭,裴国起。
事讲此处,裴遮在百姓眼中被当之无愧的称为英雄豪杰,可如此一位被世人歌颂的伟人,也有行事不妥之时。
裴遮掌权登基后,将他那糟糠之妻发落冷宫,大张旗鼓的迎娶世族之女,立她为后。
自然,此等小事并不足以抵消战功入世人的耳。
此段姻缘也只会被人们称赞为,才子佳人,天赐良缘。
至此,便是裴国兴起与那斩昏仙阁的来由。
历经灾祸消除,民生安定已是数月后。夏秋退场,寒冬临至,故事的序幕在此才算真正的拉开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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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一夜,鸡鸣声起。
天色未亮的透彻,上空依旧可见一轮明月悬挂。
宫廷最靠里的西南角,一处狭窄的小道尽头,有个木门方方正正的立着。两个太监抬着一桶泔水入了那门。
那俩太监将宫桶放在庭院内并未停歇,像是躲瘟疫似的快速离了去,只是走时互相低声抱怨了几句。
待两道身影走的稍稍远些,角落里跑出一位少年直直奔向宫桶边上,伸手就去捞那冻成冰碴子的剩饭。
少年身形骨瘦如柴,一身麻布丁的袄子油灰锃亮,头发乱糟糟打着结粘连在一块,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一双干草编织的靴履早已破损,裸露在外的趾头更是被冰雪冻的紫红肿胀。
那少年似也不觉冷,满是冻疮的手指使劲扒着难以撬开的剩饭。十根手指因用力过猛皮肉破开,一道道血痕印在了那冰渣中。
霍止染躲在暗处观摩了会,心里鄙夷对方竟如此笨拙,扒不开都不会寻跟木棍去凿。
她缩回脑袋蹲了回去,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碰到此人,自己刚躲进这冷宫不久这人便住了进来,一同的还有一位妇人。
起先她是怕的,以为自己躲藏之事败露,那二人是来抓拿自己的。
可日子稍稍久些她才明白,这二人是被废之人,她这才又露面偷偷探究起二人。
不过那妇人自打进了这冷宫便再无踏出过那间房门,平日里进进出出只有这少年。
说来也怪,她观察此人数日,发觉一件稀奇事。
这人许久没往屋中端过膳食了,就连平日除就寝外也不再往那厢房去,总是坐在那石阶处发着呆。
外边天寒地冻的,即便屋内没炭火取暖可也总归比这外边强。
这异常之处难免叫她心中起疑,所以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她悄默声的打开了那道一直禁闭的檀木门。
那晚场景到如今再回想起来,总是让她汗毛倒立,脊背发寒。
木门一开,皎洁明月透过缝隙撒在那暗沉的房间内。
她定眼一瞧,一张毫无血色黑瞳扩散的脸直直面向自己。
她吓得险些出声,双腿发软跌坐在地。
那晚,她是四肢并用连爬带滚着逃离而去的。
即心中有猜忌,她也着实没想到那人竟跟死人同睡一屋。
平复心神后又细细一想,此人这般行事貌似也并不夸张。
自打见他第一眼起,她心底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日的少年郎踏入冷宫时,一件肮脏的破罗衣裹身,脸颊因长期奔波劳累食不果腹凹陷下去,一双脚肉因化脓而变得溃烂。
此等形象无一不显示此人窘迫的处境。
可饶是如此,少年依旧同空中翱翔的鹰,一踏入这门那双锐利的眸光直直的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探来。
薄弱的身躯行走时似要卷起一阵风,毫无半点颓废相。
想到此处她压了压肚,再度身去瞧时早已没了那道身影。
她盯了会儿那宫桶,抬脚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桶内中心被袍出一圈浅薄的坑,周边散落着未吃完的残渣。
她捏起一块放入口中,一股子酸臭味在鼻腔中蔓延开来,呛的她眉心紧锁将那泔水吐了出来。
这等残羹剩饭拿去喂给猪,猪也未见得吃,那人吃的竟如此起劲。
她干呕了几声,忽的想起一件事,那少年如今好歹也算一位皇子,为何沦落如此境地。
对于有人会造反,霍止染心中丝毫不意外。
有她那样的父皇,灭国无非是早与晚些罢了。
这几日她乔装打扮行在宫中也没少听旁人提起当今的君主,不过也都是些推崇他的话,对于非议倒少之又少。
也只有在提及当今主宫娘娘时,才捎带上几句有关冷宫那两位的话。
既如此,若真像旁人口中所说他品行高尚又怎会干出抛妻弃子之事,脑海中的思绪有些杂乱,待神绪回拢抬眼一望,便对上了一道视线。
那本应离去的身影立在不远处,经雪景这么一衬,像颗松柏的嫩苗,瘦弱却又掺杂着一股子对生渴望的韧劲。
只是那眼底暗沉无光,像是死潭中的一汪湖水,毫无半点生机。
霍止染心下懊恼,暗骂自己的大意。
可面上又显出一副柔和,轻声的开了口:“今儿天寒地冻,殿下怎地站在外头?”
她五官清秀柔和,可偏生了一双柳叶眼。
夹在这柔和的五官中显得有几分突兀与,即便笑起来时也给人一种寡淡不易亲近的感觉。
那少年闻言眸光微动,目光扫了她几眼,并未出言应她的话,脚步朝着这边走来。
待人走到身前时她下意识想躲,虽说天冷气寒气味不易流动。
可当看到那一身的破旧脏衣时,心中难免生出一股子厌恶,只觉被此人碰了去难免不会染上什么病。
她稳了稳心神才勉强站稳,没让自己步子往后撤,只是脸上的笑意有些勉强。
虽说此人囚首垢面,待那脸凑近一瞧倒也养眼。
剑眉凤目,面如冠玉,即便宫中美男居多,可生的如此俊艳的,她还真是少见。
“怎的殿下?”
她心中有些打鼓,此人一言不发走到自己跟前,目光直直的盯向自己。
只怕不是个疯子,才被贬入这冷宫的。
“给。”
正当她胡乱猜忌时,一道清脆温和的嗓音从那少年喉间传出。
霍止染看向少年掌心横着的半截木棍,抬眼撞上少年灼灼的目光,迟疑的开口道:“此物......是予我的?”
那人微微颔首,默然片刻复又温言道:“此冰坚固难扒,适才见姑娘捡些残渣来充饥,我便寻来一了根短棍,好方便让姑娘你凿开来吃。”
...那,谢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