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射星狂奔一路,到今今谷时,天已经快亮了。
朦朦胧胧的晨雾之中,一座掩映在竹林中的茅草小院隐约可见,竹篱为墙,屋前三两块药田,瓜果架藤蔓缠绕,水缸粗的榕树下摆着木桌藤椅,桌上一盏热茶还冒着热气。
陆射星一头冲进小院,高声喊:“乌锦衣!乌锦衣!”
那四个怪人听见“乌锦衣”三个字,皆神情微讶。
但屋子里静悄悄的,无人应答。
陆射星生怕背上一条无辜人命,急得跺脚大喊:“小乌龟!小乌龟!”
房顶上冷不丁地探出一个人,不耐烦道:“吵死了!”话音刚落,一道白色身影从屋顶飘然落下。
这人看起来足有五十岁,青衣白发,身材削瘦,即使相貌衰老,从眉眼间也能依稀看出年轻时丰神俊朗的翩翩之貌。
陆射星示意他看怀里的年轻公子,急切道:“乌锦衣,你救救他!”
乌锦衣瞧一眼那奄奄一息的年轻公子,竟然还有心情玩笑道:“怎么,你情郎快死啦?”
“是我误伤了他!”陆射星瞪他一眼,又急又气。
“这是你求人的态度?”乌锦衣哼一声,但右手往医庐一指,示意她将年轻公子抱进去。
他房间里总有一股淡淡的药苦味,但不知为何,今天味道淡了许多,甚至头顶还有些凉飕飕的。
陆射星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屋顶上居然破了好一个大窟窿,阵阵寒风正不断从外面灌进来。
“放下吧。”他淡定挥袖,扫去床铺上的杂草碎屑,又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几个人说:“我救人,你们补屋顶,这笔买卖划不划算?”
那四人不说话,只看向陆射星,竟有点置身事外的感觉。
陆射星咬一咬牙:“好,我去!”
她蹿上屋顶,屋外很快传来铺整草秆的细碎声响。
乌锦衣又对四人抬手,请道:“劳请几位出门等候。”
待四人离开,洗净双手,从屋侧一旁药柜里取出个白瓷瓶,倒出拇指大小的一丸药,以温水化开,喂年轻公子喝下,又解开公子衣带,却见他胸口之上有一道五指掌印,鲜艳如血,刺眼非常。
乌锦衣皱眉,又在掌印附近轻轻一压,原本昏死的年轻公子竟硬生生疼醒了过来。
乌锦衣“啧”了一声,忍不住责怪道:“陆射星,你们小两口吵架动嘴就行,你下那么重的手做什么?”
陆射星急忙伸个脑袋进来,大喊:“胡说!我不认识他!”
“安静!”乌锦衣瞪她一眼,先在年轻公子的几处穴位缓缓施针,减轻疼痛,“……幸好你及时收手,他肋骨也没断,只是腑脏被内力震伤了些,调养个十天半月的便可痊愈。”
陆射星却急了:“我知道他外伤不打紧,可他是中毒了!”
“那你不早说!”乌锦衣气得直吹胡子。
陆射星愤愤道:“亏你还是神医,连病人中毒也看不出来?!”
“我是神医,不是神仙!”乌锦衣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手上却不含糊,沾了一点年轻公子嘴角淌出的污血,略在指尖摩挲,又嗅了嗅气味,心中已有答案。
他到药柜前,从一个层层上锁的黑漆盒中拿出一粒用蜡密封的药丸,敲开蜡封,麻利喂他吃下。
陆射星看得一清二楚,好奇道:“这是什么好东西?”
乌锦衣板着脸说:“不要脸的好东西!”
陆射星挠挠头:“什么不要脸的好东西?”
乌锦衣突然笑了:“谁问谁不要脸!”
陆射星这才听出他在骂自己,嘁了一声,退回去继续修屋顶。
方才随她而来的那四个怪人就在小院的大榕树下站着,一动也不动,监视着院内动静,活像四座干枯恐怖的泥塑雕像。
屋内的乌锦衣又继续说:“我看你这情郎衣着贵气,皮娇肉嫩,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你打伤了他,也不知他家里会不会找你算账?”
“应该不会,说不定……说不定他家人还要谢我呢。”陆射星倒是很乐观,将昨晚发生之事一五一十地全讲出来,也算是向树下的四人解释来龙去脉。
乌锦衣听完,不禁皱眉道:“我曾听文青……她说,这南宫老儿一个月前在半海赌坊输了十万两银子,但一分钱也还不出来,气得赌坊老板罗半海悬赏一万两买他项上人头。可这老头一向神出鬼没,半月前再现身时,不仅还完赌债,甚至连妓院的帐也清了……这么看来,应该是与你这情郎有关了。”
陆射星眼睛一亮,几乎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压低声音问:“那这个公子岂不是很有钱?”
乌锦衣有些想笑:“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她眨眨眼睛,很开心地回答:“我正好缺一个有钱朋友。”
乌锦衣摇摇头:“他是好是坏尚不可知,你就已经盘算好要刮人家一层皮了,真是了不起。”
陆射星却叹一口气:“不是我了不起,而是在这江湖中生存着实不易。一个人若是没钱,恐怕连江湖都很难闯进去。”
乌锦衣笑道:“你以前是说不出这种话的,看来这回出去确实长教训了。”
不过一个上午,陆射星已补好屋顶。
这个洞一看就是文青青砸的,这么多年,陆射星不知道已经帮乌锦衣修补过多少次,正是熟能生巧。
年轻公子的病情也有所缓解,乌锦衣煎好汤药,找陆射星去喂。
陆射星有些为难地说:“我从来没伺过候人。”
乌锦衣哼一声说:“难道我们大夫就天生会伺候人、照顾人了?爱喂就喂,反正他死了又不是我倒霉!”
陆射星端着碗,又看向那四个怪人,刚要张嘴,里面其中一人突然说:“大哥,要是这小子死了怎么办?”
最左边的人硬邦邦地回答:“带尸体回去。”
那人点点头,说:“也好。反正当初咱们答应他家里时,也没承诺带回去的是活人还是尸体。况且……”
四人的眼神齐刷刷落到陆射星身上,最右边的人又接着说:“况且也不是咱们连累他死的,冤有头债有主,他家真要讨债,还轮不到咱们头上。”
罢了罢了!这四个人一唱一和,更指望不上了!
她自知理亏,只得硬着头皮上。
年轻公子仍在昏迷之中,喂下一勺,他几乎要吐出三分之二来。陆射星不曾照顾过外人,手忙脚乱,折腾了好一番才勉强喂完。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年轻公子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她心中大石落地,在床边一张藤椅上躺了会儿,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拍拍她的肩膀,是乌锦衣站在面前,轻声道:“第二剂药煎好了,跟我来拿。”
陆射星见屋内已经点起油灯,昏黄不明,原来已经是晚上了。
但古怪的是,原本坐在榕树下的四个怪人只剩下两个,她忍不住问:“还有两个人呢?”
乌锦衣道:“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乌锦衣想一想,说:“有一个时辰了。他们问了那位公子的伤势,又商量几句,其中两个人就走了。”
陆射星点头,虽然想知道原因,但不会去问。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这次很快喂完整碗药。乌锦衣已做好晚饭。他倒很会做人,也给那两个怪人送了饭菜。
他压低声音说:“这几个人看着阴森森的,最好还是不要得罪他们。”
远处坐着的两个怪人突然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几声。
夜深了,乌锦衣却要陆射星给那位公子守夜。
她自然不肯,乌锦衣便瞪她说:“不是你去,难道是外边那两只鬼去?你敢吗?”
陆射星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
年轻公子已经睡得很熟,窗外吹来微风,零星蝉鸣也不算太吵闹,陆射星躺在藤椅上,惬意地一摇一摇,瞥眼看去,似乎连月光都对他特别偏爱,他脸上似乎晕起了淡淡白光,肌肤如玉,好看得不似凡人。
看见这样美好的事物,陆射星的嘴角不觉也带起一丝笑意。
但很快,她的思绪飘向了别处。
不知道花小婵现在怎么样了,抓到那老乌龟了吗?会不会有人自己送上门来呢?
正想着,屋外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响动,是有人从树林里蹿了出来。
她走到窗前,见乌锦衣也披了一件外衣走到院中。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早前离开了的两个怪人,只是其中一人身后多出一个大口袋,“咚”一声重重扔在地上。
他四人站在一起,交谈几句,其中一人上前对乌锦衣说:“乌神医,若我们此刻带公子走,他可有危险?”
乌锦衣略一沉吟,道:“他体内毒素已解,只是内伤稍重,最好不要奔波劳累。”
那人道:“那就是没事。神医,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说完,其余三人进入屋内。
那人又转脸看向陆射星:“小丫头,念你救了公子一命,我们也送你一份大礼。”说着,回头看一眼院中那个大口袋。
这时,那三人已将年轻公子抱了出来。这人快步上前,四人竟生生将年轻公子抬起来,足尖轻点,随即飞也似的架着他走了,步伐迅猛而稳健,果然不曾让年轻公子有任何颠簸之状,足见功力深厚。
只是陆射星觉得奇怪,他四人突然离开,倒不像是急着带年轻公子回去,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撵上来了。
莫非……
她眼神望向那个大口袋……莫非和它有关?
想着,陆射星和乌锦衣相视一眼,都觉得蹊跷,缓缓靠近那大口袋。
她正欲伸手,解开那袋子,突然有人大喊一声:“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