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白泽神女不知凡几。有的留下姓名,受后世敬仰赞誉,有的客死他乡,寂寂无名。但她们无一不是为了这世间献出一切。
她文潇,不过是白泽神女中的一员。若是能以一命,换世间万千性命。
她甘愿引颈就戮。
迈出日晷,她才敢缓缓回头。
算起来,她已经624岁了。十四载无忧童年,承欢父亲膝下;两年有师父教导,见识大荒风貌;父亲与师父都归去后,那四载如幻梦般的陪伴,叫她重新振作。六百二十四年,与他便有六百零四年。
清泪如珠自脸颊滑落,她仿佛还能听到他凄厉的呼喊。
原谅她的自私,不敢叫他亲眼看着自己奔赴宿命。六百年后,封印自解。日晷六百年,外头两日,两日后,一切尘埃落定。时间能淡忘一切,感情亦能淡忘。
她摘下发髻上的槐簪笔,指尖轻触晃动的珠链,珠光反射,眼前似乎是他嬉笑怒骂的音容笑貌。
“对不起。”
“永别了。”
又一次地上道别,她将簪笔放在日晷旁。
她抬手整理自己的衣裙,抹开自己的泪痕,勾起嘴角,眸光坚定的迈出脚步。
素裙飘扬,墨发飞舞。
硕大的天都城里突然笼罩起巨大的法阵,遮天蔽日,似乎望不见尽头。
连日来施医赠药,忙的团团转的白玖抬起头,惊恐的指着天,“小卓哥,那是什么?”
卓翼宸和赵远舟同时抬头,看见那熟悉的光芒,恐惧袭上心头。
“文潇?”“文潇!”
一向嬉皮笑脸的英磊此刻也笑不出来了,略带颤抖,“神女大人要做什么?”
一行人狂奔出去,没等走出缉妖司,法阵发出又一阵强光。
柔软坚毅的女声自天际而来。
“乾坤浩浩,生民扰扰。当此乱世,灾祸频仍。吾以白泽赦令,泽披万物,赦世间百恶不侵。祈愿……乾坤澄澈,苍生安乐。”
“法相——归离!”
天际之间,一个金色的虚影浮现,她似乎望了眼人间,然后毅然决然往更高的天际冲去。
“不要,文潇……”众人无助的看着天际的光芒愈发夺目绚丽,却无力阻止。
“不该你去的,我同小卓都已经商量好了,你为什么不再等等。”赵远舟颓然。
“文潇!”又是一声呼唤。但声音却不属于缉妖小队的任何人。阴沉暴虐的声音似乎也来自天际。
法阵光芒大盛后,淅淅沥沥的雨落下,被疫病折磨的人们被雨水冲刷去苦痛,喜笑颜开,欢呼跪拜。
又一道光束自天而来,冲进赵远舟的体内,似清泉洗涤,常年浮躁心间的戾气沉寂下去。悲悯的神女没有忘记极恶之妖,可赵远舟却哭倒在地。
天都二十五年四月,天下大疫,有神女救苍生,活人无数。
……………………
天都城里不知名的角落。
一个阴翳的男子抱着个人,神情怔怔,眼中有癫狂,有后怕,有悲痛,还有一丝欣喜。
路过欢呼的路人匆匆从他身边经过,没有人在意男子怀里女子是生是死。
血从他嘴角溢出,他浑不在意,“你看,世人多凉薄,你救了他们,他们却不在意你是生是死。”
“不过没关系,我在意你。”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白泽神女文潇,只有槐鬼之妻文潇。”
他低头轻笑,仿佛在细细端凝女子的睡颜,“睡一会吧,我带你回家。”
他身姿踉跄,抱起人后,化为树叶飘向远方。
……………………
日晷内,槐心居里男子被锁链紧紧的锁在中央,他闭眼毫无动静,像沉睡也像死去。
很快,又一个人影出现。他抱着一个人,踉跄的走到沉睡男人的跟前,终是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乍一看,两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都是离仑。抱着人的离仑一点点破碎消散,而另一个沉睡的离仑睁开眼,把文潇抱进怀中,紧紧的抱住。他轻笑着,亲吻她的额头,泪自眼角滑落,砸在女子的眼皮上。
“我说过,我们没完。”
离仑的本体被不烬木烧毁,随后分身便成了本体。但他被文潇封印在槐心居内,动弹不得。万幸的是,他曾经送的簪笔是用他的槐树根制作的。她把发簪留在日晷旁,而他又是日晷的主人。
他拼尽能拼尽的一切,将自己挪到槐树根上,终于追了出去。
他高洁的文潇啊,立在泥泞脏污的土地上,就这么把自己献祭出去了。
借白泽令沟通天地的文潇那时不算凡人,而是真正的神女。是神女就有神魂。法相归离后,神魂会四散归于天地。
幸好,槐簪笔她佩戴了六百年,她对他无比熟悉,他才有机会把她的一丝神魂留下来,抢回来。
有神魂,便有希望,便还能醒过来。
他会照顾好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她醒来为止。
……………………
槐心居里的女儿红与槐花蜜积攒了好几个仓库。
岁月不留痕,似不记得是何年月。
离仑身上的锁链断裂,他又是那个自由的大妖离仑了。
但他也不自由,他自囚于法器日晷中,几乎不再踏足人世。
人间话本里传言槐鬼有妻,居于时间尽头,管束其不敢害人。若遇槐鬼,尽夸其妻,必能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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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话本,胡说八道,无聊至极,朱厌什么品味,这都敢拿过来。”
“赵远舟在大荒管束众妖,建立妖廷,能花时间找这些已经很好了。”
“你最近怎么老帮他说话,你是不是喜欢赵远舟?”
“老木头,少发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