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都被乱七八糟的事情裹挟的难以呼吸时,安嘉壤依旧陷在繁忙的工作中,这几天刚刚好赶上一个棘手的病例,病人的女儿也是十分另人忧心的存在。
这是一对母女,如果母亲发生了意外,女孩之后的生活大概也不会很好过了,每次看到女孩孤零零地坐在走廊里,哭得满脸都是泪,安嘉壤都想让自己变得无所不能。
这份责任感让他有些淡忘家里那些纷乱复杂的事,但等到电话铃声响起,他就又像是被人从极限梦境里拉了出来,开始面对另一让人倍感焦灼无奈的问题。
今天电话又响了起来。
安嘉壤才值完班,头还疼着,叹了一口气起身去接,旁边的同事用疲惫的声音打趣:“安医生,最近的电话有点多哦。”
安嘉壤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走到外面去接电话。
他漫不经心地接起。
身后医院嘈杂喧闹的声音依然存在,但都安嘉壤脑海中渐渐淡了下去,只剩下了电话那边清晰的声音。
安嘉壤今天突然接到了来自戚苗的电话。
现在的季节几乎没有人穿得那么单薄了。
医院的保安着了那个人好几眼,看着青年只穿着一件灰色的运动套衫在外面直直站着,不由自主地捂紧自己才换上不久的加棉制服,他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在医院里有不少失魂落魄的人,在面对悲伤时,有的人会捂脸痛哭,有的人可能不会露出崩溃,但总会露出马脚。
可能会是平静地走出医院,一会儿回来捡起刚才不经意掉在地上的东西,随便什么,有的人急匆匆地掉了丝巾,有的人掉了手机也没有知觉。
也可能会是比往常多看两眼那喷泉中间活力无比的小天使雕像。
又或许是围着医院打转,许久才悄悄离开。
总之什么情况都有。
保安的注意力从穿着单薄的男人身上移开,开始看其他来来往往的人,履行自己的职责。
没多久,从医院里快步走出一个男人,他穿得也并不多,上半身只是一件毛衣,但现在明显有让他忘记寒暖如何的事,他的神情略显迫切,快速地下了楼梯,直到走到那个穿灰色套衫的男人面前,才停下脚步。
保安又看了过去,猜想这应该是一对兄弟。
不一会儿,穿毛衣的人带着穿灰色套衫的人进了医院。
安嘉壤拍了拍自己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胳膊,看到戚苗单薄的外套,没有多说,说:“现在我没有带钥匙,要它怎么了?”
刚才戚苗给安嘉壤打电话,来找安嘉壤拿自己之前公寓的备用钥匙。
戚苗一直低着眼睛,似乎不敢直视安嘉壤,低声问:“我的钥匙丢了,现在过去取点东西。”
安嘉壤说:“晚会儿跟我回去,我取了钥匙,带你过去——开车来的吗?”
戚苗摇头,沉默了一阵,说:“今天算了,下次你带上钥匙,我来医院找你取。”
“不行,”安嘉壤带着他上楼,拿上了自己的东西,说:“我已经下班了,顺路带你过去。”
戚苗一直低着头。
安嘉壤没有提到家里的任何人,把自己的外套塞到戚苗怀里,戚苗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穿,把外套搭在臂间,像在帮安嘉壤拿着外套。
上车之后,安嘉壤有意无意地问戚苗的现状,但得到的多数都是没什么有效信息的简短回应。
渐渐,车外开始飘雨了,车内安静了一会儿,安嘉壤看了眼窗外,雨刷在车前机械地摆了一个来回,忽然又开口:“我听说你把所有东西都交回来了,公寓也不住,现在住在哪里?”
戚苗抿抿唇,安嘉壤感到身后又沉默了下来,敲敲方向盘,说:“我那里现在还有一件空卧室,你如果......”
戚苗却打断他说:“我在南海湾那边,一直有地方住。”
安嘉壤想起顾清越似乎就住在南海湾,这时才像意识到了顾清越的存在,微微愣了愣,居然主动地沉默了下来。
他从前视镜看戚苗,看到他平淡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不同,但是眉头皱着,绝不是开心的神情,戚苗抬眼看到前视镜,尽管在他这个视角一定只能看到他自己,安嘉壤还是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他们一路上再没有说话,等到到了戚苗公寓,戚苗在一旁低头开门,安嘉壤的手机也亮了起来,看清楚是顾清越打来的电话,再看戚苗毫无所知的侧脸——戚苗一路上几乎没有看手机,安嘉壤不动声色地划掉电话,收到兜里,跟着戚苗走进冷清的公寓,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搬的吗?”
戚苗摇摇头,也没有避开安嘉壤,找到当初潦草收到柜子里的照片,用手扫出来,又用包装袋将它们装起来,安嘉壤在其中扫到几张家里的合影,随手拨了拨桌上的塑料装饰,戚苗看见了,说:“到时候屋里的东西都可以扔掉,我没有需要拿走的了。”
安嘉壤心里一刺,即使戚苗并非想要划清界限,而是具有“自知之明”的主动退出这个家,但看起来也像是他正在抛弃所有曾经站在他身旁的人。
他在那件事之后甚至没有再主动出现过,躲起来了,逃避别人对他的责备,但也躲避掉了别人对他的关心和在意。
安嘉壤看到戚苗似乎打算就这样直接离开,居然真的不会再和他多说一句,皱眉拉住他,冷冰冰地说:“现在又打算走了,之后呢,不到迫不得已,不会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是吗?”
戚苗见安嘉壤终于发作,抿唇无力地低下头。
事实上虽然安嘉壤很少表达冷硬的情绪,但他绝对不是家里那个好说话的人,戚苗来得的时候就想过也许会被安嘉壤逼着回去,但是他又太想从这个曾被他占据的家里留下些什么了,只能硬着头皮来找安嘉壤要钥匙。
就算被安嘉壤批评、质疑,责备都是应该的,戚苗艰涩地回应:“对不起。”
“觉得对不起就去道歉,觉得舍不得就去挽留,但不是对着我一个人。”安嘉壤握住戚苗的手腕,但又想到现在把戚苗拉回家有些过于残忍,站立了一会儿,说:“过两天来找我,一起回趟家。”
戚苗缓慢地摇摇头,表示了拒绝。
“事情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安嘉壤改变了想法,直接拽着他往外走:“你觉得那些人会对你心狠到哪里?”
“别让我回去......求求你。”戚苗挣脱不开安嘉壤,被拽着往前走了几步,只能微弱地请求,他感觉自己就要耗光全身的力气,难看地蹲在地上,使劲地抗拒摇头。
安嘉壤低头看着他。
“戚苗,”安嘉壤蹲下来,不再逼他,叹了口气:“人都会做错,但是躲避绝对不是解决的办法。”
“你知道她们有多爱你吧?如果我是你,就算被打被骂也要回去。就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没有获得她们任何一个人的原谅,也要回去。”
他干脆坐在地上,絮絮叨叨替戚苗回忆那些戚姝苑和戚湘茗为戚苗做过的事,很奇怪的是,他的回忆总带着与自己的对比,因为只有这些产生了鲜明对比的事,才让他记忆深刻,安嘉壤在叙事中略去了自己,最后说:“我想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已经付出了的爱不会因为对方是谁而发生改变,去给她们去面对你的机会吧,我知道你害怕看到她们恨你、讨厌你,但是如果见不到你,这些爱你的人,就只有伤心了。”
坐在安嘉壤对面的戚苗情绪渐渐缓和,但是他的心好像已经被一层灰纱蒙住,没有一点受到触动的温暖,而是依旧沉沉地,好像被密封进一罐蜡油里,窒息且压抑。
安嘉壤没有看出端倪,只是看到戚苗又变平静了,拍了拍戚苗的背:“站起来吧。”
说完,站起身拍拍裤子,把戚苗拉起来。
戚苗说:“谢谢你今天愿意见我,还和我说了这么多,我知道,我也对不起你。”
安嘉壤笑笑,兜里的手机又振了起来,安嘉壤拿出手机,看到又是顾清越的电话,随手挂掉,捏了一把戚苗后脖颈:“看你一句话都不多说,我就生气,对我这样就算了,之后见到大姨,要和她把事说清楚,不许生分——就算她打你骂你。”
戚苗勉强地扯起嘴角。
“回去吧。”安嘉壤说:“我送你回去。”
他们一起下了楼,安嘉壤心里想着刚才的电话,心不在焉地歪头看路,一会儿又看向戚苗,但直到他们分开,安嘉壤都没有向戚苗问和顾清越的事。
等到戚苗回去之后,安嘉壤居然又接到了顾清越的电话,安嘉壤晚上的时候已经又赶回了医院,因此没有理会顾清越疯了似的一通通来电,在凌晨,安嘉壤拖着身体回到休息室,看到手机弹出消息,两个字——见面。
来自顾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