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临六年，大宸军队率军攻打西川，在西川长门关与西川王云离激战遭遇，双方激战数日，互有胜负，西川军虽兵力较少，但却利用复杂山形将兵强马壮的大宸拖延数日，后大宸晋王亲自赶赴西川，近半年间，双方于西川汉口处对峙，大宸晋王姜榆命主力按计划发动攻击，自己则率少量死侍深入群山，近半年来，未见其踪，两方兵马仍隔山口对峙。

    苴兰延平

    延平居于苴兰之中，苴兰为沐国一部。

    冬日的延平并不能算寒冷，但因河湖密布，水汽常常于天空形成浓雾，云雾缭绕，雨水也是奇多，若风来，倒有些寒意。

    延平多以船渡，每五日一圩，周围居民便会将可售卖的物品带出，相互交易，久而久之，延平也成为沐国一大货物贸易地，各种供外地茶商马商歇脚的驿站酒楼拔地而起。

    集市如往常般熙攘，但与平常不同的是，许多人都围在了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推开人群，却见一青年男子身着布衣，坐于人群之中，他的身前摆放着几个鱼篓，里面装着几条鱼，新鲜的很，青年身形略有些瘦削，但眉眼深邃，脸部白皙且棱角分明，他嘴角微微带着笑，看着十分温和无害，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仿佛不见身前之物。

    延平不乏外地而来的人，但如此标致的美人确实为少见，且因这青年虽有些瘦削，但身材却是十分修长，虽席地而坐，但却仍比许多幼童要高些。

    众人问男子何名，男子曰姓白，单字鱼，众人又问其来处，男子只答逃难而来，他原为西川中人，因大宸与西川王开站导致食物匮乏，西川地区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状况，为求生存，只能虽大伙逃往沐国，虽无分文，但在颇懂垂钓，遂以卖鱼谋求生计。

    众人点头，一男子义愤填膺道：“这宸国实在嚣张，覆灭楚朝便算了，还要将手伸向西川，如今害得西川多少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再如此下去，下一个岂不就是我们沐国？”

    一女子出口打断：“你莫要胡言乱语，若一语成谶，流离失所的不就成我们了？”

    男子闻言却有些得意道：“当年那大楚不也如日中天国势强盛？派了两位王爷来攻打我们沐国，可结果如何？灰溜溜地跑回了北地，还失去了对西川的控制，说到底没有我们，何来这西川王云离？”

    一老翁摇了摇头：“话虽如此，但仍不得不重视，那楚朝当初强盛之时，屠了我们多少部落啊，这宸国虽然看起来一直未能攻下西川，可一旦攻下了，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说着说着一些百姓双手合十，口中喃喃：“愿吾王能够帮助西川，共同抵御宸国，吾王安盛……”

    沐国民风开放，男子女子皆可议论家国大事，更有女子参政从军之事，因常年居于山间，与蛮族为伍，沐国百姓全民皆兵，上至老翁，下至小童皆习武，其擅于丛林隐匿，寻找机会掩杀敌人，更有蛮兵象兵等军队，且因山地众多，部落林立，即使北方之国占领其地却始终无法建立有效的统治，一旦北方之国内乱，此地便能随时脱离控制，自立门户。

    原本围着看白鱼的人群开始默默祈祷，虔诚而安静，席地而坐的白鱼虽双眼空洞，嘴角却也带着笑，与周围百姓一同双手合十，只是祈求的是什么，众人就不得而知了。

    祈愿结束后，白鱼用手在身边的池子中捞了些水洒在了鱼儿的身上，鱼儿虽被茅草吊起，但也扑腾扑腾地动了起来，他笑了笑，说道：“这鱼儿与诸位一同祈愿，愿祐我沐国长治久安，诸位可要买些回去？”

    方才男子争论的女子走上前来问道：“你这鱼儿看起来很新鲜，多少文一条？”

    白鱼声音温和，不急不缓道：“今日有幸与诸位一同祈愿，这鱼原想卖十文一条，如今八文卖予各位，图个吉利可好？”

    延平河湖众多，鱼产也极为丰富，中原鱼价为十五文，沐国也只卖十文一条，八文一条几乎是闻所未闻，女子闻言也是一愣：“白小哥可是不懂我沐国的鱼价？”

    白鱼抬起头笑了笑：“自是懂的，但生活不易，我初到此处便浪费了诸位许多时间，八文一条，不算便宜，只算心意可好？”

    在场众人闻言十分感动，女子看着鱼篓中的几条鱼，直接从钱袋子里抠出几十文，啪一声拍在了白鱼的手上：“本姑娘全要了！”

    众人：？？？？？

    一年轻女子一把推开那个女子：“凭什么你都要了？你想自己独占好运是吧？”

    众人：“对啊！都是一起来买鱼的，凭什么你一个人抢完？”说完众人纷纷从口袋里掏钱递给白鱼。

    女子理所当然道：“怎么了？我先给钱我先拿不行？”

    八文，这么好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白鱼摇了摇头，转身拿起了另一个鱼篓，温声道：“诸位，实在抱歉，今日我也是第一次来，可能带的鱼不够多“说着他打开鱼篓”此处只有十条了，若诸位不嫌弃……”

    众人：“不嫌弃不嫌弃!“

    其余摊主：……刚刚明明才有几条，怎么就成十条了？

    十来条鱼顺江被众人一扫而空，方才参与争辩的老翁辛苦抢到一条鱼，脸中的褶子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他笑嘻嘻说道：“白小哥这鱼不仅新鲜还便宜哩！明日我等可否再见到白小哥呢？”

    白鱼正低头清理鱼篓，闻言抬起头，他的额头渗出了些细汗，衬得皮肤更加白皙透红，他对老翁挥了挥手：“会的，明日我会多带些鱼来。”

    “约莫多少？”老翁靠近白鱼

    “约莫……“白鱼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二十？”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其他鱼摊摊主听到。

    众摊主：……卖的便宜就算了，还卖这么少？这人纯纯冤大头。

    对比其他卖鱼摊主的无语，老翁却是十分惊喜，他凑到白鱼身边，小声道：“明日来光顾你。”

    白鱼带着笑意点头，用手肘推了推老翁，说道：“老伯莫要靠太近，待会儿熏着可就不好了。”他指的自然是身上迟迟未散去的鱼腥味。

    待众人散去，白鱼慢悠悠地站起身，他坐的并不久，但受潮气影响，衣摆和屁股处竟是有些潮了，不过他并未在意这些，而是拿起了挂在身后墙壁上的斗笠，慢慢地离开了。

    斗笠遮住了半边脸，但青石板所铺成的道路十分湿滑，白鱼在狭长的街道上踉跄了数次，而在不远处的一个小酒楼上，一青衣男子和一中年女子坐在窗边，望着渐渐远去的白鱼……

    中年女子拿起热茶，轻轻抿了一口：“这就是你见到的奇人？”

    青衣男子拿起扇子晃了晃，说道：“能从毒虫遍地的云岭翻越过来，能是什么简单的人呢？”

    云岭毒障，举世闻名，隔绝西川与宁州（沐国）地区，数百年来，中原王朝强盛时曾数次派遣大军翻越云岭，也曾攻下宁州，但因中原士兵水土不服，大军在攻占宁州后往往只能留下少量部队进行驻守，后勤粮草补给也要从中原运往宁州，但云岭地区潮气极重，毒虫虽未遍地但也是奇多，粮草运输数次无功而返，辎重死伤无数，由此，中原人及其恐惧涉足云岭地区，久而久之，宁州的地方部落便发现了此事，他们从各处寻来毒虫走兽置于云岭地区，一来防御中原攻击，二来他们熟悉云岭环境，在中原王朝衰落时可派遣象兵蛮兵由云岭直下西川，掠夺人口食物和财宝，中原王朝虽头疼，但也有心无力……

    女子若有所思：“孟远，你觉得他，有武功吗？”

    孟远单手撑头靠在窗边：“像，也不像。”

    孟远曾试过白鱼的眼睛，能看清眼前不过一尺之处，再往远些却是看不到了，他来这延平集市，是没带拐杖，但他从天未亮的时候就开始慢慢走过来了，会武功的话，即使看不见，亦能听声辩位，走路更是难不倒，只是这白鱼……

    孟远：“他该不会是装的吧？”

    女子继续喝热茶：“难说。”

    孟远：……

    那他们俩在这观察他卖鱼老半天的意义何在？

    女子似是猜到了孟远的想法，不咸不淡地笑了笑，站起身：“了解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既然能装，那你就陪他一起装吧，有消息再说与我听。”

    说完女子便离开了小酒楼，独留风中凌乱的孟远。

    孟远脸色一白，心道：我又不会武功，你还让我跟着他，万一他真的会武功，说不定哪天不开心就把我的头拧下来。

    ……

    回家的路程不算太远，但白鱼确实走得有些久，走到中途，天空下起雨雾，白鱼抬起头，眼前所见茫茫一片，他许久未能目视，这两年其实有所好转，但一尺以外他便看不清了，本想着天气尚好，便只带了斗笠，未带蓑衣，却没想到这天气说变就变，难以琢磨。

    白鱼低下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多住一段时间便好。”

    只是他又能在此处住多久呢？

    白鱼所住的地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呈椭圆形，茅屋居于正中，栅栏由木板和茅草围成，茅草盖于木板之上，雨虽停，却仍有不少水珠挂在茅草身上，栅栏的木板下方冒出了许多白色的蕈子，板上则是长满墨绿色的青苔，大门则因许久未用，一推便响起很大的吱呀声。

    白鱼将鱼篓系在腰间，从栅栏处轻轻摸至大门，本想小声些，但奈何大门实在老旧，刚一动便响起刺耳的声音，白鱼轻轻将门带上，刚想往里走，便听到一阵由远到近的小跑声，紧接着大腿一热，一个小小的头便贴着他的膝盖，紧接着便听到身下传来一阵软软糯糯的声音。

    “爹爹回来啦！舅爷爷，爹爹回来啦！”

    白鱼无奈的笑了笑，轻轻解下腰间的鱼篓，蹲下身，任由小童将手摸着自己的脸，他调笑道：“晨儿，爹爹身上可臭！”

    白晨方才只知爹爹回家，便迫不及待地出门找他，这时听到白鱼的笑声才反应过来，继而忍不住在白鱼的衣服上嗅了嗅，稍时，本来又大又亮的眼睛明显暗了暗，但却憋着个小脸没说话。

    白鱼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他的声音极具磁性，低沉又好听，见白晨的样子实在可爱，他忍不住伸出右手在白晨胖嘟嘟的脸上捏了捏：“小宝，忍不住就说吧，哈哈哈。”

    白晨见状也不忍了，肉嘟嘟的小手拍到白鱼肩上：“爹爹臭！爹爹臭！”

    白鱼朝里一点看了看，虽看不清，但却有一人影由远及近，白鱼将白晨往前推了推，那人将白晨轻轻抱起，说道：“今日可还顺利？”

    白煦声音十分沙哑，原因便是前些年与白鱼一同逃难时受伤，嗓子受损，他虽年近五旬，但面容白净，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一位远近闻名的美人。

    白鱼拿着鱼篓站起身，点点头：“顺利。”说着，他从鱼篓里又翻出一条鱼，这条鱼相较于早些时候卖的要小上不少。

    白煦：“怎的不卖完？”

    白鱼道：“我在鱼篓底下藏了一条，带回来给小宝补补身子。”说完他又捏了捏白晨的脸，“今晚让舅爷爷炖鱼汤好不好？”

    白晨乖乖地点头：“好。”

    白晨母亲已逝，幼时便跟着白鱼一路逃难，在西川时他们也曾想过定居，但中原混战，地方割据，战乱使得他们无法正常的生活，便只能一路随波逐流，但在白鱼白煦的保护下也算安稳，白晨早慧，却实在没享过什么福，他很少顽皮，但其实也有小脾气，白鱼白煦对他也是比较愧疚，只能尽可能地让他过得好一些。

    三人并行进入主屋，到了门廊，白煦便将白晨放到了地上，转身便带着鱼去侧屋了。

    白鱼将鱼篓放在角落，带着白晨进了屋子。

    “大哥哥！”白晨朝前方喊了一声。

    “晨儿，是五叔回来了？”一青年坐于桌前，听见声音后便赶忙想站起身，但却因腿脚不便，移动困难，传出来的只有桌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白鱼朝前方挥了挥手：“行之，你腿脚不便，坐着便好，不用起身。”

    白乾闻言坐回了位置上，他转过头看着门前的一大一小，笑道：“看起来收成不错。”

    白鱼也笑了笑：“是不错，但这卖鱼其实也不能长久，平常人家不可能经常吃鱼，所以先做几天，估摸着如果做不下去了，咱们爷几个只能上山抓野味了，再不济，只能给别人看门混口饭吃了。”

    白晨闻言拉了拉白鱼的衣袖，认真道：“以后我会养爹爹和大哥的。”

    “那爹爹和大哥等着你长大，你可不能食言。”白鱼也认真地看着白晨。

    数次逃难早已筋疲力尽，白鱼自己也不能确定自己未来的命运，更无法保证白煦白晨和白乾的命运，若天要亡他，他确实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坦然赴死。

    白鱼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角落摆着一个小小的盆，因前段时间风大，导致茅草缺漏，房间狭小且有些漏雨，但白鱼还是很幸运的，没有在床顶上漏雨，他将扎头发的藤条轻轻拿下，长发披散开来，白鱼的头发黑而直，与头发扎起时棱角分明的脸相比，墨发披散开来时，脸则柔和了许多，他将衣服换下，露出了白皙结实的身躯，他腰身劲瘦修长，穿衣时稍显单薄，但脱下衣服时的身躯极具力量感，他慢慢走到了屋外的茅房处冲了个冷水澡，冬日的宁州虽不下雪，但气温不算太高，湿气重，身上容易粘腻，早上卖鱼折腾了许久，鱼腥味布满全身，这个澡是不冲不行。

    待冲澡结束穿衣进屋时，白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身上带着淡淡的皂荚味道，清新而干净，鱼汤的香气溢满房屋，白乾这时已经站起身来，他走到白鱼身边扶住了他，白鱼没说什么，只是随着他的引导走到了桌子前，桌前的鱼汤尚未动过，细细观察，还隐约能听到某只小馋猫饿的肚子咕咕叫。

    白晨的目光一直看向慢慢走来的白鱼。

    白鱼也对着他的方向挑眉：“看我作甚，饿了就吃呀。”

    这副小大人的样子总是让白鱼觉得有趣，明明也不过三岁，却总想着照顾他这个二十八九的大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听到前方的碗筷乒乓作响。

    白乾严肃地看了一眼，说道：“慢些，有鱼刺记得挑出来，莫要噎住了。”

    白晨：“呜呜嗯呢嗯嗯。”

    白鱼：……收回刚刚的想法，这小鬼真是一到吃饭就忘了他爹是谁了。

    待吃饱饭后，白乾便带着白晨回房间里面，外面则剩下白煦和白鱼二人，他们静静地坐在小厅前，隔着门廊听雨声。

    “孟远的方法还是有些效果的。”

    白煦闻言侧过头：“你是指，卖脸？“

    白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点头。

    白鱼和白煦二人带着俩孩子翻越云岭九死一生，得孟远所救，养伤数天后孟远曾问他是否打算在苴兰部定居，白鱼却道自己没有一技之长，只会钓鱼，孟远便心生一计，他让白鱼好好钓鱼，在街圩日时自己带着鱼到大街上去贩卖就可以了。

    在白鱼的追问下，孟远才道出了自己的计划，即卖脸，当然，此卖脸非彼卖脸，白鱼长相极好，若是带着鱼去街圩，即使不熟悉卖鱼业务，别人看着他的脸肯定也是会光顾的，毕竟这宁州沐国这么多年没出过这么标致的美人呢，只是可能孟远自己都没想到，白鱼能将这卖脸技艺发挥的淋漓尽致。

    白鱼道：“他其实还是有点小聪明的。 ”但不多。

    白煦点头表示认可，接着他便再问：“能撑多久？”

    白鱼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在静静听雨声，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我也不知，估计应该能撑一段时间吧。”

    白煦：“他进山了。 ”

    白鱼亦侧过头，往白煦处看去：“那得看他让西川存活多久了。“思及此，白鱼摸了摸下巴，”他估计有别的想法……不过与我们无关了，先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