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日夜晚,白鱼于山上寻找两个孩子,见着俩小孩救了一个面容俊朗的男子,几人在确认男子气息平稳后,便在第二天背着那男子下山回了家,白煦有些担心,毕竟此处不是他们的地界,大摇大摆回去总是不那么安全,白鱼对此却并不在意,只叫几人带路,他背着那男子下了山。
几人下了山,将那男子安置在白鱼的房中,白鱼对此并无异议,只是昨日淋了些雨,且在岩洞中将就了一晚上,现下背了个与自己体量相当的男子下山,却有些乏了,因此白鱼在简单冲洗身子后便去小塌上躺着了。
“爹爹,我…我们要做什么嘛?”
白晨走到小塌旁望着白鱼。
白鱼自然知道白晨问的是什么,他轻笑一声,伸手摸了下白晨的头,慵懒道:“现下不需要做什么,不过他体温稍高,打些冷水,拿条巾帕覆于额头即可。”
白晨看着榻上的老爹,他没有责怪自己上山救人差点回不去,还把人背了下来,眼见困乏得不行,白晨便乖巧地离开了。
白鱼眼睛如灌了铅般沉重不已,但在快睡着时白煦走了过来,沙哑着声音问道:“可还卖鱼?”
“嗯?”白鱼抬手挥了挥,“这两日卖完了,估计还得再去寻些,我先歇一歇。”
白煦了然,便转身离开了。
一整日,天气格外的好,早些时候白鱼还觉得凉,半梦半醒间知道有人为自己盖了被子,睡得格外香甜,直到夕阳扫到了白鱼地脸上时,他才悠悠转醒。
白鱼伸了个懒腰,十分满足。
今日天气甚好,睡得也极好,唯一不太好的便是这竹榻太硬,硌得脖子和手脚都不太舒服,白鱼松了松筋骨,却听见前厅似有交谈声,便摸索着走了过去。
刚走到厅前,白鱼感受到了三道目光从同一方向照向自己。
果然,但是……
白鱼温和一笑:“白某不知有客自远方来,有失远迎。”
孟远见状赶忙起身拉住了站在厅前地白鱼,他显得有些忐忑,声音压低了些:“今日我带了酋长来,你务必给我些面子。”
白鱼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孟远见此便清清嗓子,朗声道:“小鱼儿,我今日带了两位客人来见你。”
白鱼:……
孟远将白鱼拉到祝酋长前,向白鱼介绍:“这位便是苴兰部祝酋长。”
白鱼刚想伸手,却见那坐着的中年女子站起身先伸出了手:“听闻白先生视物不清,这礼自当由我先行,祝凌。”
白鱼不知祝凌的表情,但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虚握一瞬,说道:“小生今日得见苴兰酋长,何其有幸,然礼不可废,我自当先向酋长行礼。””
说完,白鱼行了一礼,祝凌虚抬了下,只道不必,随后便叫上身边的女子:“阿黎,向白先生行礼。”
“见过白先生。”
女子声音温和,白鱼虽只能见到团影,却能清洗感知到祝酋长身旁的女子对着自己行了十分标准的一礼。
大约,这便是名冠宁州的祝黎了,白鱼知道这几日必有客人上门,却不曾想那么快,这祝黎只怕是祝酋长的钦定继承者了,苴兰部虽然不大,但确实不可小觑。
一旁的孟远和祝凌有些奇怪地看向祝黎,这丫头清冷孤傲,可真没见过对谁说话这么温和有礼的,实在是活久见了。
几人安静了一瞬,各自都有不同的思考,白鱼知道祝凌祝黎必是有目的而来,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相信自己,因此心中做了些准备,以便不时之需。
几人坐下后,祝凌便开始询问:“听闻白先生来自西川地区,而如今的西川正在与宸国交战,以您所见,哪一方的胜算比较大?”
白鱼答:“西川有地形地势之险,宸国虽兵强马壮但想要长驱直入怕是不能的,但外部关口都被宸国所掌控,只要宸国封锁关口,那西川几乎就是囊中之物,唯一的例外便是……”
白鱼与孟远打太极,为的便是见到这位祝酋长,既然已经来拜访了,那么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而且作为酋长,祝凌恐怕早已观之形势,并想出对策了,不过一旁的孟远则显得有些奇怪,因为他也没想到白鱼这惯会打太极的如今却这么豪爽。
祝凌对这回答却不算满意,继续问道:“白先生所指的例外是?”
白鱼反问道:“今日酋长来访,想必已经清楚如今的形势了。”白鱼说完便站起身,向着门外伸手,“诸位请随我来。“
四人到达了院子的一处空地,白鱼画了一个简要的地图,他拿着一根小树枝指着西川宁州交界:“我从西川逃难而来,翻越云岭,但这云岭迷障众多,若不是得孟远兄襄助,怕是见不到诸位,西川如今形势严峻,多处饥荒,宸国攻下西川怕只是时间问题,但如果能从云岭处开辟通道帮助西川王,那么也能减轻沐国的压力,若西川被攻下,那么宸国恐如当年楚朝一般强行翻越云岭屠杀沐国百姓……”
祝凌蹙眉,她看向白鱼的眼神十分不善,白鱼言下之意便是,宸国所图绝非西川,还有沐国。
每次宁州沐国与中原交战几乎都是九死一生,尤其以十几年前那场战役为甚,楚朝垂死之际仍派遣数万将士,企图攻下沐国,而领兵的便是楚朝皇子景河与景辰,沐国擅常在丛林战斗,待楚朝军队进入云岭后便被沐国从多处伏击,不堪其扰,幸得景辰于云岭外负责后勤工作,稳定军心,而领兵的主将景河性格阴狠暴戾,在面对丛林伏击战术后直接下了逐灭令,不论沐国男女老少,见着皆斩,斩一人赏一两白银,由此楚朝的军队主力不断推进,更有一部分士兵亦隐匿于丛林中伏击沐国士兵,后景河带兵攻入国都紫城,紫城血流成河,引起了周围各部落的极大不满与恐慌,后各部落齐心协力才将楚朝军队逼迫退至云岭一线,景河也在撤退时遭流矢击中,后五皇子景辰率援军来救,但只堪堪保住了楚朝不到两成的士兵,实则楚朝死亡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因为云岭毒障所致,受此影响,楚朝岌岌可危,几年后便轰然倒塌。
如今在楚朝废墟中崛起的宸国尚武,兵力有过之而不及,若西川被攻下,那么沐国岌岌可危,好不容易恢复过来的元气只怕是又被耗光,更有国破的可能。
“云岭毒障乃是护佑我沐国的根基,小鱼儿你说让我们开一道口子是不是不妥?若西川被攻下了,宸国岂不是能靠这口子长驱直入?“见祝凌不说话,孟远便替她提出了疑问。
白鱼倒也不急:“自然还是由诸位决定,而且这毒障是苴兰部所设,当然在一定时间内可以帮助抵御宸国,但我们不能保证宸国是否会像当年的楚朝一样派重兵压境,若是如此,对两方百姓而言都是灾难。“
祝凌:“唇亡齿寒的道理,我自是懂的,只是先生今日这番言语,是为了谁?“
白鱼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不为何人,只为百姓,我从西川而来,实乃无计可施,私心的话,恐怕是为了西川的百姓能够免受战乱吧。“
祝黎听及此,心中备受触动,她说道:“百姓永远都是战争的受害者,母亲,我们……“
祝凌仍在沉思,自那宸国晋王派死士隐匿于群山,西川宸国对峙半年以来,她没睡过一天好觉,如今白鱼说完倒是豁然开朗,但开辟毒障需要时间,上面那位估计也不会同意,所以可能还得从长计议。
祝凌站起身:“白先生所言甚是,祝凌耳目一新,不知以后是否能与白先生再畅聊政事?“
白鱼行了一礼:“白某感谢祝酋长寻来此处,若不然白某也只能有这满腔抱负而不知如何施展了。“
祝凌点点头没说什么,白鱼提出的设想显然还是需要再从长计议的,因为这关系到沐国的命运。
祝黎见白鱼温和有礼,心中好感更甚,便摘下了盘头发的藤条,赠予了白鱼,白鱼对此十分疑惑,但觉得不可辜负他人心意,便收下了。
孟远和祝凌都挑了挑眉,原来这小姑娘是看上人家白先生了。
待祝凌祝黎二人离开后,孟远便跟着白鱼进了屋,他方才插不上话,现下问一句却是不难,他开口道:“若我等开了毒障,但西川仍然被攻下了,该如何?”
白鱼摸索着坐在了榻上:“可据我所知,你们沐国的王估计是不会让你们打开毒障的。”
孟远:……
他还是不死心:“可毒障由我苴兰部设置,若要强行打开呢?”
若要强行打开毒障?估计苴兰部都会受到紫城皇族的清算,毕竟不打开毒障他们能存活的更久,打开了就不一定了,而且不开毒障激怒宸国,首当其冲的便是苴兰,紫城皇族还有逃跑的机会。
白鱼捏着手上的藤条,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孟远见他不回答便起身在屋子里逛了起来,还十分得意地说道:“你看看,本大爷对你多好,不仅救了你还给你这么好的院子,你以后可得感谢我。”
白鱼瞥了一眼,但其实他看不见:“可你今日将酋长带来,让白某属实猝不及防,而且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
孟远小心思被戳开,非常没有面子,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忘记了祝凌交给他的任务,便溜走了。
白乾从里屋慢慢走出来:“五叔,我好像明白他们……”
白鱼将藤条放在一边,抬起头微笑道:“我们所求便是将百姓的伤亡降到最低,不仅是我,祝酋长也是如此,只是上位者最不在乎的往往就是底层的百姓。”
白乾思考道:“我想那酋长应该是知道的,她或许也在抉择吧。”
“嗯,她不过是需要一个人来印证她的想法罢了,顺着她又何妨呢?”白鱼招了招手,让白乾坐到他身边来。
白乾:“是否还有上上策?”
“这便是上上策,祝酋长是聪明人,只是这个决定需要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给她点时间吧。”
叔侄二人静默了一会儿,白鱼刚想问白乾暗器精进得如何,却见白晨跑到了塌前说道:“爹爹!小郎君醒了!”
白鱼、白乾:……小郎君叫谁?
三人先后到了房间,白鱼房内的角落留着干涸的水渍,约莫是前几日下雨滴下来的,只是天气好,干涸后便留下了些印记。
那男子正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对面窗外,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见白晨拉着他,瞬间回过神来,他低着头,一时竟没发现白晨身后跟着的白乾和白鱼。
“小郎君可好些了?”白晨问道。
那男子:小郎君,应该是我?他看着我应该就是我了吧?
男子摸着他的头,微微一笑:“小郎君很好。”
白晨嘴巴一嘟,不开心道:“为什么你们都喜欢摸头,爹爹大哥都是如此!”
白鱼和白乾在一旁不知说啥好,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身后脚步声的主人,都怪他给白晨看那么多小人书,净不学好。
白煦:……
白晨俨然一副小主人模样:“小郎君,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时我的大哥!”
闻言,男子的眼睛才往白晨身后看去,他看见白乾时愣了一瞬,却没表现出来,再往后,一个高大的男子双手抱胸,带着笑意看向男子,男子嘴唇微微颤动,看着白鱼,良久。
“咦,小郎君为何盯着我爹爹看啊?”白晨稍加思索,恍然大悟,“肯定是你也觉得我爹爹好看是吧!他可是延平最俊俏的少年郎了!”
男子:……
白鱼握拳抵在嘴边低低笑了声,正经道:“晨儿不可无礼。”
白晨闻言便撒开了男子的手,跑过去想拉白鱼的手,白鱼顺着他蹲了下来,他让白乾带白晨跟着白煦出去干点活,白乾闻言便拉着白晨出去了,白晨很不开心,他想和小郎君一起玩。
天渐渐暗了,白鱼站起身:“你摔下山崖了,是这俩孩子救的你,饿了的话可以跟着我们来吃饭。”
男子看着白鱼的眼睛很亮,但白鱼好像没有察觉一般,只是看着他,眼神没有聚焦。
男子:“你的眼睛……”
“以前受过伤,现在看不清东西,你是要告诉我什么么?”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你还记得我吗?”
话语中的颤抖几乎微不可见。
白鱼稍稍思索了一番:“应当是没有的,公子认识我吗?“
男子苦笑了下:“你像我的一位故人。”
白鱼没有聚焦的眼睛亮了亮:“竟有此事?那白某与公子还是很有缘的。”
男子闻言满意一笑,显然是对白鱼的话表达了认可。
白鱼:“我该如何称呼公子呢?”
男子闻言愣了愣,似是在想什么,随后狡黠一笑,说道:“我无父无母,乡里人都叫我阿辰,你唤我阿辰便好。”
白鱼脑袋一歪,笑了笑:“好名字,惊为天人。”
阿辰:……
“来吃饭吧,舅父做饭可好吃了,有鱼汤。”说完白鱼便跨出了门,在阿辰看不到的地方也是狡黠一笑,谁能知道呢,这鱼汤最近都吃腻了,刚好有个冤大头来替他们吃,若是像往常,他们几个吃不完,白煦便会板着脸看这一大二小三人,放下狠话:吃不完以后都别吃鱼汤了。
父子叔侄三人苦不堪言。
见白鱼出去,阿晨便也赶忙跟了上去。
大厅
白煦见俩小祖宗居然破天荒地过来帮忙,不由得一阵感动,但又想到了房内剩下的二人,嘴角便一阵抽搐,显然想歪了,二人在房内什么都没发生。
待做好饭之后,便见白鱼和阿辰两人一前一后地坐了下来,白煦沙哑着嗓子问道:“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阿辰刚想回答,白鱼便抢答道:“他叫阿辰,星辰的辰。”
白煦夹菜的手一顿,阿辰奇怪地看着白煦:“舅父这是怎么了?”
这舅父叫的属实突然,白煦又是一愣,只好说道:“好名字。”
白鱼紧接着点点头,认真道:“我方才也是这么认为的,着实惊为天人。”
白煦、白乾:……
一旁的白晨完全没感受到身旁四人的沉默,便没头没脑地夸了起来:“小郎君的名字真好听,就爹爹的最难听了,在延平集市的时候,别人都叫他阿鱼阿鱼,这跟叫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啊。”
白鱼老实道:“这阿鱼二字确实不好听,若有机会再改吧。”
白煦、阿辰:……
几人都在静静地吃饭,白晨则一直在介绍苴兰是怎么怎么样的,这里的姨姨和阿姊们对他多好多好,在外人看来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情,白鱼也未多言,只是静静吃饭,直到白晨说道:“小郎君,你都不知道,爹爹在集市卖鱼的时候可是有很多小姑娘喜欢他的呢,要是爹爹能娶一个回来当晨儿的娘请就好了!”
白鱼:……
白乾眼疾手快地夹了一大把菜塞到了白晨的嘴里,见白晨忙着吃菜,才松了口气。
阿辰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白鱼突然看向白煦:“叔父,这屋顶漏了些雨,我打算明日修补修补。”
白煦说道:“今日天气尚可,我找了好些板子,本来想着劈柴烧了,若不然你明日便拿着去修补修补吧。”
阿辰闻言抬头:“他眼睛不太好,我应该可以帮你们做?”
白鱼刚想拒绝,白晨便抢先道:“小郎君你人真好!”
白鱼毫不留情打断白晨,纠正道:“晨儿不可再叫阿辰小郎君,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阿辰是你的童养媳呢。”
阿辰:……
白晨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爹爹,童养媳是什么呀!”
白鱼:……
白鱼:“这个你长大了自会知晓,现在就不要问了,以后叫阿辰叔叔便好。”
又是长大自然知晓,白晨好想长大呀,长大了就会懂得更多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