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

    春。

    昏黄的日头悬在一个小村落的上空，像是被尘土蒙住了眼，只洒下黯淡且带着土腥味的光。村落里，青石板路坑洼不平，路两旁的土坯房参差不齐，墙根处的阴影里已被污泥浸湿过的积雪散发着潮湿与腐朽的气息。

    在一座稍显宽敞的院子里，一位老者正襟危坐在回廊上，她目光如刀，冷冷地看着廊下跪着的年轻女子。老者旁边身旁站着的两个中年男人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老者拄着拐杖站起身，颤巍巍地走向廊下跪着的年轻女子，走到她身边时，拐杖重重地在地上顿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莫生，你这伤风败俗的东西！女孩子抽什么烟！”

    一声尖锐的怒吼彻底地划破了这个黄昏，那根陪伴月娥多年的拐杖在她手中仿佛变成了一件武器，一下一下的打在莫生的小臂，大臂，脖子，头上……

    这一幕看在旁边站着的莫生的父亲丽清眼里，像是一出无聊的默剧，此时莫生已经疼痛地瑟缩在院子的角落里。自从莫生出世以来，这出默剧，一遍一遍地愈发频繁地在此处上演，让丽清觉得是在是索然无味。

    这一天一大早住在城里的丽清突然被他的母亲月娥叫回村来，观赏这场演出。看到月娥打得差不多了，丽清清楚地知道他这个谢幕演员该到上场的时候了，丽清在月娥的注视下抓起地上的莫生扇了她两个清脆的耳光。

    “你别怪你奶奶打你，她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你好，她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给你吃好穿好，你现在就是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说罢，丽清把满脸被血水和泪水糊的已经看不清五官的莫生拽到水池旁。

    “哭哭哭，你还有脸哭，我们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好意思哭，把你脸上那东西洗干净”

    至此，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他在心中向台下的观众鞠躬，谢幕。

    极低的气温已经让这个老旧的水池底部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为了防止水管被冻坏，莫生的爷爷早早的就给水管周围扎上了一圈棉絮，莫生趴在水池旁把脸和满是泥土的手都搓洗干净，洗到额角处时，冰水的凉意格外的瘆人，让原本已经被打到头昏脑涨的莫生突然激灵了一下，莫生想着，那里许是被奶奶的拐杖划破了。

    莫生染上烟瘾并不是因为什么社会青年，或是因为装酷，而是因为失眠。这一年莫生正在上大三，同大学里的大部分其他人一样，为了面对严峻的就业形势，莫生也开始为考研做准备。2019年的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原本要在学校度过的一整个学期，都要在村里度过。经过一整个白天的学习，终于可以入睡的时候，莫生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有一天夜里，她出房间与客厅沙发上正在抽烟的爷爷闲聊了一会儿，再回到房间她发现尼古丁的味道使她大脑眩晕，快速入眠。

    第二天一早，莫生就让同村的发小到小卖部帮她买了一包女士香烟。最初，莫生只需要抽一支香烟，就可以快速入眠。后来，需要两支、三支、四支……就这样，莫生就染上烟瘾。在村里的一整个疫情期间，莫生都隐藏的很好，将抽完烟的烟头从二楼扔到隔壁老光棍的院子里，为了散卧室里的烟味莫生还在冬天开着窗户睡觉。

    但是纸始终包不住火，终于这一切在三周后的今天被她的家人发现了。这事儿是那个帮莫生买烟的同村小伙子告诉别人的，在这样一个外部信息进不来，而内部信息能够快速传播的封闭环境中，莫生抽烟的事情，在月娥知道之前，早已经是全村的人众所周知的消息。

    只有月娥心里清楚，莫生今天挨的这顿打，并非是因为抽烟有害健康，而是其他的两个原因：抽烟会费钱；莫生让家族蒙羞。月娥可以接受家族中的任何一个男性抽烟，但莫生抽烟，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或者说，她甚至可以接受莫生抽烟，但绝不允许别人知道莫生在抽烟。

    这就是月娥从她父母那里遗传来的基因：脸面是人生的头等大事。正是因为这段基因序列的选择性表达，促使月娥让莫家在村里是一等一的“大户人家”，即便子女不争气，月娥的余威仍然让莫家是这个小小村庄里谁都不可忽视的存在。

    自从月娥嫁进莫家，莫家的财富就呈指数式增长。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莫家就已经成了万元户，这虽然远远落后于城里人，但是在这个村里，莫家却是第一家。

    月娥的一生可谓传奇，在赚钱和驭夫上月娥从未居于人下过。再到月娥年长一些时，月娥在育儿上遭遇了人生的重大失败，这便是月娥被人诟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