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邵安是在山神佛像后的草垛洞下找到的。
他双腿被绑,双眼被一条黑布紧紧蒙着,脸上长满似红疹一样的东西。
众人借着云矜雪留下的线索发现他时,全都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当年的瘟疫再次凭空出现,一时间人心惶惶,不敢靠近。
但看到邵大娘跪在地上哭着哀求他们救自己儿子的样子,又不免让人想起那个因自己一时糊涂,害死救命恩人余下的遗孤,还是心软了。
几人合力将奄奄一息的邵安拉上来,这次,谁也没有退缩。
邵大娘心疼地把邵安抱在怀里,颤抖着手摸上他的脸颊。而后,她明显的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黏在手上。
顾不得伤心,她摊开手一看,掌心处沾染大片红色痕迹,像是墨水,又像朱砂。
“你们看邵安的脸!”罗生突然喊道。
循声望去,只见邵安脸上方才被邵大娘碰过的地方竟蹭下了一块痕迹。
邵大娘见状,连忙拿出帕子在他脸上胡乱擦拭,邵安的脸很快变得干干净净。
众人看着手帕上的红印子,这才知晓,这并非真正瘟疫引发的红疹。
原来云矜雪是要用这个方式来提醒他们,莫要为了自身利益剥夺旁人生存的权力,尤其对方还是你最亲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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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口外,沈轻虞背着包袱和奚竹心告别。
“九九,你们当真要走么?”奚竹心语气有些失落。
事情解决后,沈轻虞便主动提起自己要离开。尽管提前知晓,可真当要分别时,她又满是不舍。
昔日二人相伴的场景仿佛近在昨日,奚竹心光是想想便伤心不已。她鼻尖一酸,险些落泪,“九九,那天对你说的话并非我本意,你莫要生我气……”
话音未落,沈轻虞便狠狠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把小丫头新扎的发髻都弄乱了,“说什么傻话,我怎会生你的气?我们可是一辈子的好姐妹啊。”
“嗯!好姐妹!”奚竹心再也忍不住,扑到她怀里,声音哽咽。
远在定京城快马加鞭赶过来的崇影昨日便已抵达,此刻正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等着他们。
他本想带一批侍卫,却收到容祈的飞鸽传信,提及他独自前来,事情已解决。
主子都发话了,他只能照办。
与奚竹心告别后,沈轻虞走在路上还有些闷闷不乐。
容祈安慰道:“以后若是想来,随时便可。”
听罢,沈轻虞愁闷的心情这才有所好转。
然而到了地点,眼前的场景却让人倍感震惊。
只见早已离开的云矜雪此刻正骑在崇影的肩上,双手紧紧捂住他的双眼,一头白发显目极了。
崇影被挡视线,反手攥住云矜雪的手腕,用力拉扯,却发现对方纹丝不动,像钉子一般钉在自己身上。
“儿啊,你这匹烈马我骑着甚是欢喜,给我当一辈子马骑可好?哈哈哈哈哈哈。”云矜雪双腿死死夹在崇影腰上,笑得癫狂。
崇影见扒拉不动他,只能原地转圈想将人甩下。
“……”沈轻虞快要石化了,“哦不,子吟,麦艾斯!”
容祈:“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你的意思或许是我想得那样。”
“咳咳。”沈轻虞还是没忍住清咳打断,“天色不早了,你们……回京之后再骑人马吧。”
或许是因为到了最后,云矜雪放过了曾经伤害他的那些人,沈轻虞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同时也好奇是什么改变了他复仇的决心。
等二人停下胡闹,沈轻虞便也将疑惑问了出来。
“为何没有动手?”云矜雪利落地翻身上马,残阳余晖柔和了他凌厉的轮廓,远天恰有一行大雁掠过。
他仰首凝望,眼底映着漫天暖色,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或许,”他轻声道,“我只是想守住这一刻的霞光。”
回府路程两日,云矜雪不知抽哪门子疯,坚决与他们同行,听话中意思,日后还想赖在裕王府。
本想落个清净,奈何总有那么一两个人嘴闲不住。
云矜雪说一句,崇影便忍不住回呛一句。
聒噪得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裕王府,一行人看到王府大门处挂着的白幡,表情甚比吃了屎还难看。
“崇影,是你通知府内人说本王和王妃死了?”容祈一记刀眼扫过去。
崇影委屈:“冤枉啊主子,属下是奉王妃之命,归京后便在城中宣扬您和王妃失踪消息,至于这白幡,属下不知。”
裕王府虽建于偏僻地,却也少不了有人经过,抬头一瞧牌匾,再看眼白幡,瞬间便懂。
沈轻虞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摊开手无奈看向几人,“玩脱了,现在可怎么办?”
“我有一计。”云矜雪突然开口道。
崇影:“要不我们直接明说?”
容祈:“倒不如诈尸来得实在。”
沈轻虞:“蹦着进去,我们就是僵尸。”
三人议论得热火朝天,无一人搭理气成苦瓜的云矜雪。
“喂,你们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苦瓜大声喊道:“我说,我想到了一个绝佳好计划,保证好玩。”
听到前面的沈轻虞默默翻了个白眼,听到“好玩”的沈轻虞双眼冒光。
“讲!”她道。
云矜雪双手环胸,一脸骄傲:“求我。”
三人:“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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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上烛火通明,到了夜间,银雪打发走守灵的丫鬟小厮们,独自一人跪在牌位面前。
今夜便是小小姐头七。银雪顶着红肿的双眼在火盆里放了一沓纸钱,几乎瞬间成了灰烬。
“小小姐,您生平总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人到了下面,哪儿有不用钱的时候。”
银雪声音哽咽,这些天日日哭泣嗓子都哑了,“您和王爷投个好人家,愿阎王爷保佑这对苦命鸳鸯,下辈子定要厮守一生,无灾无难,恩恩爱爱。”
说罢,她一股脑全将纸钱扔到火盆子里,烟雾缭绕,熏得眼睛发疼。
“哐当——”
灵堂大门被重重打开,银雪吓得一抖。
“谁啊?”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门外空无一人。
正当她疑惑时,外头突然刮过一阵风,连带衣裙涌动。
银雪松了口气,拿帕子擦了把虚汗,“什么嘛,原来是风啊。”
“自己吓自己。”
大门重新关上,银雪刚要回头,却发现蜡烛全被风熄灭了,屋子里漆黑一片,唯有供台上的两块牌位,被仅有的两个蜡烛照亮。
银雪吓得小脸苍白,偌大灵堂之上只有满屋菊花和她一人,难免不让人多想。
顾不得头七守灵,银雪忙不迭转身要往外跑。
就在手快要碰上门时,身后蓦然响起一道空灵诡谲的声音:“你的愿望本阎王听到了。”
阎、王——
这两个字一出现,银雪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敢回头,只能用力拉门却发现怎么也拉不动。
大门依旧紧紧闭合。
“别白费挣扎了”那声音接着道:“本王可实现你的愿望,但需要你付出一点代价。”
“什、什么代价?”银雪壮着胆子道。
“传话后厨,为本王准备几桌好酒好菜,一炷香后,本王要大摆宴席。”
“啊?”银雪懵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是……”
阳间膳食,阎王吃得惯么?
如此想着,银雪再次伸手准备去开门,指尖还未碰上,门却自己打开。
银雪一惊,忍着回头的冲动,脚下生风般跑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沈轻虞和容祈便从门后走了出来。
两人一个眯着眼睛,一个拧着眉头。
前者气势汹汹要去找罪魁祸首算账,后者则疑惑自己为何要陪两个幼稚鬼玩如此幼稚的把戏。
“大姐,是你同意了我的提议,为何只单揍我一人?我不服!”
云矜雪被拧着一只耳朵,疼得直嗷嗷。
沈轻虞皮笑肉不笑:“你说要逗弄府内全部人,可没说单逗弄我的银雪。”
“我哪会知道这里只有你的银雪啊!”
眼瞧沈轻虞握紧拳头就要挥上去,容祈连忙上前将他们二人分开,“够了,别闹了。”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待会儿解释不好,有我们受的。”
丫鬟小厮们开始在内院忙碌。
青芝一边洗着菜叶一边好奇询问:“银雪姐姐,你方才当真撞见鬼了?”
“嘘!”银雪慌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可比普通鬼厉害多了,我碰见的可是阎王爷!”
“当真?”
“千真万确。”
她们声音不小,引得其他丫鬟也忍不住凑上前。
“原来世间真有阎王。”其中一个丫鬟道:“银雪,你可有看到阎王长何模样?有咱家王爷好看么?”
“当、当然有看到。”
银雪有些心虚,面上却强装镇定,“长得还没有王爷一根头发丝好看呢——口眼?斜,豁牙露齿,总之哪里都不如咱们王爷。”
丫鬟们信得半真半假,听完便去忙手底下的活儿了。
云矜雪偷摸从后厨顺来一颗苹果,爬到房梁上,正美滋滋啃着,好巧不巧正听见银雪的一番话。
气得他苹果也没心思啃了,当即跑到正厅去找容祈这厮比容貌。
被赶来找容祈的沈轻虞训斥一顿后,丧眉耷眼拿木梳梳毛。
眼瞧时间差不多了,四人这才慢悠悠地前去后院。
丫鬟小厮们分别站在一侧,毕恭毕敬等待着“阎王爷”到来。
“不必拘礼,都把头抬起来。”
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好不诡异。
待众人抬头后,见到熟悉的身影,一时间全都愣在原地。
“小……王妃,当真是您?!”银雪率先反应过来,急忙跑上前,动作太快差点被衣裙绊倒。
沈轻虞及时将人扶稳,“慢些,是我。”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阎王爷真把您复活了!”
沈轻虞被她逗笑:“我的傻银雪,哪有什么阎王爷,是这不要脸的莽夫存心糊弄你们呢。”
银雪这才注意到自家王爷身侧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相貌俊美,生着一头白发,气质不凡,只是瞧着怎的有些眼熟?
银雪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到底何时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