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沙市历史久远,遗留的佛寺、道观很多。
大石板砌成的台阶上并排走来一对母子。
“这么偏的地方,多亏你苏阿姨介绍。”爬了不少上坡石阶的许母有些气踹,“之前她儿媳妇不好怀孕,医院都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夫妻二人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就想着走走玄学方面的路。这不刚好有熟人有这方面的关系,帮忙给找了这儿一个大师,那道长本事大的很,就一眼,看出男人子女宫有破损。”
子女宫有损,要投胎的孩子寻不着他们,无法顺利怀孕。那道长让夫妻二人下次同来,带一碗盛满自家存放过一段时间的大米,他来替夫妻二人焚香做法,与阴界婴灵沟通。
他妈说起这事还是忍不住的感慨,据夫妻二人回来描述,大师做法时,那放在供桌上的瓷碗,不停地自己抖动带着米往下掉,碗中大米已经落空,也还在源源不断往外蹦着,小小一碗大米无穷无尽似的。直到大师终于找到婴灵愿意当夫妻二人的孩子,诡异的场面才恢复平静。许母本身就信这些,自此后更是深信不疑。
“嗯。”许时不置可否,点点头。不怪他反应冷淡,这件事她妈从自个姐妹儿媳妇怀上后说过一次,孩子出生时又提过,现在继续给他讲,他本身并不信这套,无法共情母亲的狂热。他愿意跟着来,更多是出于对母亲会被骗的担忧。
红墙青瓦的巍峨建筑矗立着,终于落入视线内。拱形的大门半开,与香火旺盛人潮汹涌的其他寺庙相比,这座坐落在市郊区的道观要冷清很多。
“没人才好,人多,大师哪有空搭理咱们。”他妈妈转头对他说。
许时笑着应声:“不是说世外高人都是闭关修行,躲到深山老林之中么,这说不定就是。”
他妈点点头表示赞同,朝着他手臂轻拍了一巴掌:“一会儿看到人大师机灵点,嘴巴甜点。”
“知道了。”许时无奈,怎么见大师都讲人情世故。摇摇头,跟着他妈跨过门槛,进了观。
大师并不像许时固有印象中一副清风道骨,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形象,瘦倒是很瘦,就是戴着的眼镜太现代,手里玩着的手机都与身份气质不符,看着更像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
许时含着不信任目光的双眸没忍住在“大师”身上来回扫射了几圈。
大师脾气倒是挺好,面带微笑的听完他妈一串接一串的恭维词汇。
等他妈终于停下换口气,大师适时开口:“那么,施主今日前来,所求何事?”
“大师你看我这儿子,”许时他妈连忙把他扯过来给大师端详,“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就是没什么桃花,烂桃花都没有一朵,从小到大,愣是一个女朋友没谈着。”别人说句孤家寡人可能是自嘲,许时那是货真价实真孤寡。他爸妈属于开明挂,一再教育他守好底线,但哪怕学生时代也并不过分反对他早恋。可许时这人,安分过头。也不呆,并不自闭,就是单纯对谈情说爱迟钝。平时里跟一帮朋友称兄道弟,跟女生玩得也开,偏偏少了爱情方面的苗头。
眼看着儿子的同龄人结婚的结婚,生二胎的生二胎,许时他妈急了。他儿子今年二十八,即将而立,恋爱还没谈过。
以自己儿子的人品、情商、学历、样貌,至今单身,只能是祖坟坟头草长太高。连夜回老家,又是翻新又是换新碑一番折腾,回来一看许时还是老样子。他爸妈甚至问过他,他是不是喜欢男人,不爱姑娘。
许时还真认真想了,表示没有,他仅仅设想一下自己和一个彪形大汉卿卿我我就恶心胆寒。
他爸妈宽心了,继续托人找姑娘让他相爱,一个接一个失败后,绝望的他妈试图从玄学上寻找出路。大师是她找的第一个,很可能不会是最后一个。
大师只简单看了许时几眼,啧啧称奇:“我还从未见过桃花门关得如此严实之人。”桃花旺者桃花门常开,时有人过,随意他挑选自己的心动对象;就是桃花弱,桃花门关着,也并不上锁,愿者推开。许时这桃花门,岂止是关死,还上了锁,没有人能打开,踹都费劲。
“小伙子,可是曾经对着佛像发过什么誓?”大师表情高深莫测,微微一笑,问他。
他妈催促他赶紧想,从小学有记忆开始回溯,有没有干过这种缺心眼的事。
在他妈虎视眈眈的淫威下,许时还真记起这么件事。他犹豫着开口:“初二的时候,是有跟同学一起拜过几个小像。”几座泥像不知为何被摆放在道路两旁的隐蔽阴影里,面前散发泥土腥香的地上还插着香,那香还未焚尽,正朝上冒着缕缕淡淡烟雾。
几个年轻人秉持着碰都碰上了,拜一拜也没什么损失万一真有用的想法,双手合十在小像前拜了拜。“那时候我喜欢看动漫,一直没抽中自己心仪角色的手办,拜的时候心里突然想到这事,当时又有朋友在恋爱没一起来,整天跟女朋友腻歪,完全背弃了我们的兄弟情谊,我就挺烦的。朝拜的时候,心里——只要我能抽中我想要的角色,我可以一辈子不谈恋爱的想法一闪而过。”他那时尚不能意识到这无心祷告会给日后的自己惹出多大麻烦,只是本着有失有得的质朴观念,既然说了愿望,也拿出自己愿意牺牲的代价。
当天回家他就抽中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欧皇角色手办,被喜悦冲昏的头脑完全忘了佛像前的无心之言,以后的日子里也没想起过。直至今日,年少无知时借由妄语扔出的回旋镖折回打在他身上,方知是自己做下的孽。
他妈克制住骂他的冲动,毕竟那时他还是孩子,这谁能想到。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急躁询问大师:“大师你看是不是就是这样给闹的,这还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啊?”
大师摇头:“难,他的桃花门已经关死了,你这娃,拜的不是什么正神,那就是被遗弃的邪神,愿望既已达成,绝没有给你出尔反尔的余地。何况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大师,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呀,他才二十八岁,这么年轻,不能守一辈子寡。”他妈偷偷抹掉眼泪,红着眼睛满怀希冀地看着道长。不是许时扶着,她能当场给大师跪下。
许时心里挺不是滋味,那个角色手办早已经随着年岁的增长被尘封入玻璃柜,很少拿出来把玩,付出的代价余威却远没有结束。
在他妈的再三恳求下,大师叹了口气,告诉他们:“还好没有把话说死不结婚了。要破局,就从这点寻找突破口。”大师谨慎地再次询问许时关于当日他心里想法的细节。
许时点头,确认自己只说一辈子不谈恋爱,没说不结婚。
“那就去找个八竿子打不着又愿意跟你结亲的人,先结亲再和离。”
大师继续向他解释:“这结亲就相当于拐个弯,把你已经破坏掉的正缘重新嫁接。婚礼需走古代明媒正娶、拜天地之礼;成了,四十九天之后,再下休书,双方盖个手印,和离。结完亲又离,代表正缘已被破坏,会有新的红线重新牵引,走完这个流程,桃花门就能重新打开。”至于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有缘人,就看许时之前的所作所为配得上什么样的人。
“大师,结了婚必须得离吗?”许时沉默半晌,礼貌出言问。
“嗯,不离你的桃花门打不开,而这本身不是属于你的正缘,相亲相爱的在一起,不是她死就是你亡,不仅无法长久,还有反噬,祸及家人朋友。”大师没实话告诉母子二人,以许时这情况,他几乎找到愿意和他结亲的人。
就是万分之一的好运让他撞上,和邪神定下不谈恋爱的约定,就不能产生恋爱的苗头。结亲的新娘,不过是起障眼法的靶子,不能生情,等待适时退场而已。哪怕有了情,也要先走完流程再重新结亲,才能不受迫害。
破解之法好歹是有了。
当天回家,许时他妈就开始托老家的亲戚帮忙打听,那些落后偏远乡里的姑娘,有没有愿意假结婚的,给出的报酬不低。
许时对道长的话也不是完全不信,但也没完全信。这事离奇,说大不大说小又确实无解。从自身讲,他过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就是真孤家寡人过一辈子他也能忍受。虽然出了校园,联系的朋友越来越少,身边的同事渐渐有了自己的家庭,说的多是家长里短大小事宜,他偶尔也会感到孤独冷清。但作为当事人,尚且年轻的他比他爸妈看得要开。
知道父母担心他,下班后许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小屋,绕一段路回来陪陪二老,开解开解因找不着人而苦闷的他妈。
就这么过了三个月,他自己也慢慢淡忘了这事,生活还是一成不变的公司、家里两点一线,单调平淡。
这天,有新的小姑娘进公司实习。
青春靓丽的女生对许时表现出浓厚兴趣,经常约他吃饭。许时拿出十二分的热情积极回应,忍着脚疼陪她各种逛街购物。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要打破单身诅咒,苦尽甘来时,女生实习期结束。对许时的热情退散很快,离开公司一个月后就火速跟另外一个男生订婚,是她新公司领导的儿子。
两人早谈上了,只是之前女方不知道男方底细,骑驴找马,见许时长得好看,有意无意撩拨着。
女生发的朋友圈并没有屏蔽他,许时刷到才回过味怎么她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敷衍。无奈叹气,他并不怪她,连怨恨都没有,只是有些苦恼,该怎么和父母开口,之前为了宽二老的心,和女生像约会一般往来几次后他把对方的存在跟父母简单提了一嘴。
三天后,他妈就忍不下去兴冲冲来看他们,还给女生包了三千块的红包。
根本不需要隐瞒,也不需要他费尽心思找借口,他妈早加上女生微信,自己就看到姑娘结婚的照片,新郎不是她儿子。不出意料,他妈很快给他打来电话,语气带着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跟女朋友分手了。
许时心情压抑,胸口跟被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堵得慌。如果他只是一个人,没有父母跟着一起操心折腾,他一定选择顺其自然。甚至洒脱的来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不是非谁不可,不能独活。
可世间还有牵怀挂念他的人。“嗯,分了,她最近结婚呢。妈,你别多想,我的有缘人指定是迷路了,等她找着真正的道,我会遇到她的。”
他妈本就凉了半截的心彻底死了,他的话也听不进去,只顾期期艾艾的叹气,又更加深信不疑大师的话,只是不愿意惹儿子不开心,没提。过了两日,瞒着许时自己跟丈夫又去了一次道观。
那道长拗不过为人母者的哭求,再三犹疑,斟酌着开口:“你们当真一心求自己的儿子能有个伴,我这儿倒还有个法子,只是这办法损阴德,用不用全在你们。”大师口中的办法,是让他们结阴亲。活人找不到,找死人。
二老思忖,争论了半天,一致决定死马当成活马医。结阴亲再缺德也大不过儿子孤寡一生。
大师送佛送到西,拿出手机点开同城新闻推送,找到自己早上看过的新闻给二老看:“此人乃是大富大贵之相,虽因身弱,英年早逝,可命格极贵,前世怕是将军一类从死人堆里出来的人物。如果你们能想办法拿到此人骨灰,和令公子结为连理,必能破除他身上的业障。”这种贵气之人为人中龙凤,甚至无需八字相配。大师在看到这条新闻的时候就想到许时了,主要他这破地方也没其他人再来过。恰巧他爸妈又再次求上门,大师看到二老那一刻,心道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也说不定。
二老千恩万谢,捐了不少香油钱。回去就把这事跟许时说了,把新闻页面摆给他读。
许时第一反应是荒唐,让他结冥婚,对象还是个男人!他把简短的新闻来回看,哭笑不得:“妈,你确定要我跟个死人,还是个男人结婚?”
新闻讯息搭配的图片上是一个正当年轻的男子,细长的眉眼,薄削的双唇,威严的气度,只看照片都是拒人千里的姿态。许时觉得他妈为他找对象这事已经走火入魔,不然不会产生这么离谱的想法。
“儿子,放心,大师说了,这结亲只是走个过程,死人还比活人好用。”他妈已经打定主意,自我油盐不进,一心拉他入伙。
“可也不能找个男的吧!”你们二老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
“你这孩子,男人怎么了。人家可是享了半辈子福自然病死的有钱男鬼,到时就是被休了都不屑纠缠你个穷男,最合适不过。”
许时还是难以接受,坚决不要。
男人很快就要下葬,没时间留给他挑三拣四,他妈干脆以死相逼,站窗户边要他点头,不答应就跳下去。
许时一个头两个大,被闹得没办法,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