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在江沙市很有权势,名气自然也大。许时这样不常关注本市新闻的人,都能经常在周围人口中听到关于谢家的谈论。
谢家最近新丧的男人叫谢景之,许时他妈打的就是这个男人的主意。
死亡才是最公平的,再高不可攀的人物,死了,也不过是:
零落成泥碾作尘。
许时边查找谢景之的资料边感叹,尤其见证完对方顺遂如爽文男主般的人生。十几岁早恋,女友要么好看要么有个性,找学霸谈恋爱也手到擒来;年纪轻轻,就玩遍世界各地;十五六岁普通人坐在教室埋头苦学,谢景之在参加塞车比赛,还获得了冠军。十八岁成年那天拥有属于自己的迈巴赫,轻而易举进入顶尖学府;大学里组乐队,玩音乐,离经叛道跟男人谈恋爱;二十三四岁出国,开启成长之旅;三十岁回国已是一副浪子回头,焕然一新的模样,接受父母安排,认认真真和家世背景相当的青梅再续前缘。
如果谢景之的人生没有戛然而止在三十岁,他或许会在过完放浪不羁的半生后安分跟女友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幸福美满的小家庭,扮演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可他死了,在他即将三十一岁之际。就好像天意如此,不让他迈过三十岁的大关。
新闻上说,他是突然病倒的,毫无征兆,一病不起,再也没挺过来。从他生病到离世不过一个月的时间。
许时寻思,哪怕只有三十年的人生,谢景之这日子也过够本了。有常言,人一生都是有定数的,享多少福,遇多少事,甚至吃几数的米都有个量,达到那个程度,老天就该收你了。
谢景之的人生或许就是如此。
许时越看心里越没底,光是混进谢家这一步就毫无门路。
思来想去,他决定碰运气。
他运气向来背,但当他决心做成一件事,只要他足够诚心地付出,往往又容易达到目的。
谢景之火化下葬当天,许时坐车前去谢家宅子的路上,滴滴车上的广播都在报道这事。
司机看见他的目的地,跟他打探:“小帅哥,去陵园?有亲人去世了?”
许时表情淡淡的,面容带着几分悲伤:“嗯,有朋友今日下葬。”
“小伙子,节哀。听听广播,谢家大少爷才三十岁,也死了,人家可比咱们有权有势,不一样会死。”豪爽的司机大哥安慰他。
许时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回了一句:“是啊。”
到地方,许时下车后理了理身上的黑色西服,注意到进门的宾客胸前戴着白花,也从手里捧着的白菊花中抽出一朵别到胸前。拿着花的少年身高腿长,风度翩翩,脸上不见丝毫市侩之气,温润清朗如少年,很容易讨人欢心。
许时虽然命无桃花,但很招女生喜欢,尤其年轻漂亮、轻柔性软的女性。
这也是他站在这里要寻找的目标。
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年轻女性下车,许时即刻迎了上去。
“小姐,你好。”
女人被他一把清润悦耳的嗓音吸引,转头看了过来。
妙年白洁、风姿绰约的少年抱着花,轻轻浅浅地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风扬起,撩起他额前细细碎碎的发。
“小姐,我与过世的谢景之先生是大学同学,还一起留过学,他生前有事委托我,只是我之前不在江沙市,没与他家人打过交道,谢先生过世,我并未收到请帖,能劳烦小姐带我一道进去吗?”许时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神情,态度恳切,眼含温柔。
“凭你的一面之词,我怎么信任你,你进去了要是闹出事怎么办?”女人面上是被冒犯和打扰后的不悦,眉头微微蹙着。
许时伸开双臂:“小姐要是不放心,可以搜身。”
女人没动作,面色稍有缓和但态度犹疑。
“谢先生生前曾与我说,要是哪一天他死了,让我一定要带一捧他的骨灰,撒入大海去。谢先生生前是个爱自由的人,希望死后自己仍然自由。”许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浮现怀念的神色,好似真的被触动到伤心事,在替已故的朋友感叹人生的无常。
女人明显动摇,情绪被牵动:“谢先生真这么跟你说过?”
“我如果拿一个故去的朋友撒谎,我......”许时本想说我撒谎就让谢景之的亡灵天天纠缠我,又突然记起自己乱许愿招致麻烦的事,紧急撤回。“我就枉为景之的朋友。”
“我跟谢家交情并不深,”女人在许时真挚的灼灼目光中彻底放下戒备,跟他交底,“只是生意场上有些往来。我也不好判断你话里的真伪,但我可以带你进去。不过你得跟着我。”她很理解谢景之会有把骨灰撒入大海的想法,她自己偶尔也会有存在这样的念头,父母不同意的情况下,她大概率也是拜托朋友偷偷取一点撒了。
许时竭诚帮朋友完成遗愿的行为打动了她。
谨慎起见,女人还是招手叫司机简单的搜了下许时的身,确认没带危险物品,拿走他的手机,带他进去。
趁众人不注意,许时在谢家人来领骨灰之前,找到负责的工作人员,把对女人说过的鬼话又扯了一遍,悄悄把藏身上的四包中华和一个红包塞了过去。许时说话时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甚至带点不耐烦地看着他,完全不在意他的胡扯。对他们而言,那只是又一堆烧出来的灰。在许时闭嘴之后,负责的工作人员痛快点头,收下他的东西,看似随意的用手捏了捏红包厚度才揣进兜里。让他等着,进去给他装了一小瓶骨灰出来。
是自己设想中最顺利的情况!许时紧绷着的一口气随着骨灰瓶子安全装入口袋,总算松懈下来。
他回灵堂找到女人,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边与众人一起为亡者哀悼致敬。这种场合,所有人的动作都自觉放轻,连呼吸都好像生硬吞回去一半藏着,小心翼翼。
许时一抬头就可以看见那口在前方正中间摆放着的黑色棺材,以及前方端放着的黑白照片。不小心对上黑白照上年轻男人的眼睛,许时心脏突突猛跳,他立即垂下头。重复默念:谢先生,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借您骨灰一用。回去我一定好吃好喝好香供奉你,结完阴亲我绝不会打搅您,等时间一到,走完流程,我也一定想方设法给您埋回去。您是大富大贵之人,一定能上天堂,就是转世投胎下辈子也一定还是享福的命。您就帮我这一回……
仪式结束,许时找机会拿回手机,跟女人点头示意算是打完招呼,怀着压抑的心情离开这沉重肃穆的墓园。
突然而起的阴风卷起地上的黄纸,轻飘飘的圆纸片打着漩在空中盘旋了几下。伴随着落地的黄纸片,一大团黑气紧紧附着在许时身上,和他一起离开。
没人看见,许时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