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衡忘不了,他亲手送进去火葬的遗体,亲眼看着下葬的亲人,有一天突然再次原模原样出现在眼前的震惊。他看着静立在自己房间里的“人”,最先上涌的情绪是荒唐、害怕、恐惧。声音都在发颤:“你是人是鬼?!”
“是鬼。”谢景之平淡答道。
谢景衡腿直接软了,靠着墙壁支撑才勉强没难看地跌倒。
“你回来干什么?报仇?杀人?”
谢景之无语地看着他:“你脑子里一天天装的什么。给我准备两百万,再跟我同去看个房子,我现在是鬼,买不了单,由你付钱。”
谢景衡还是戒备他,听到他的要求倒觉稀奇。
“你都成鬼了,还要钱和房子干什么。”
谢景之微微一笑:“当嫁妆。”
谢景衡表情一噎,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还要再说一遍么?当嫁妆。”
谢景衡这次直接哈哈大笑,肚子都笑得发疼,直不起腰。“谢景之,你不知道吗?你的未婚妻已经归我了。你活着的时候撩拨她两下,装得跟个贞洁烈妇,你一死,都不用老子勾搭,主动就会贴过来。你还想要房子票子,娶谁?哦,NO,是嫁给谁去啊?”报复到他的畅快掌管了谢景衡的心神,已然顾不上害怕,专拿怨毒的话刺激他。
“叙妍现在跟了你?”谢景之难得一愣,“她是个好姑娘,能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好好待人家。”
“你就一点也不生气?也不妒忌?”谢景衡收敛笑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色打量,企图找到他的破绽。
“诚如你所言,我已经死了。”谢景之一笑,“有什么好妒忌的。”
“那你TM 要钱要房干什么?”谢景衡暴怒,觉得自己被戏耍,痛恨他说话的藏着掖着。
谢景之受不了他的吼叫,不动声色地往后偏躲了一下。“我跟人结亲了,想给他用。”
“结亲?”谢景衡拧着眉在思考,“谢景之,你TM 还真是好样的,做了鬼都不忘风流。”
谢景之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彼此彼此。”
“我要是不给呢?”谢景衡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既已确认眼前的鬼是自己亲哥,也没必要再怕他,来到床前旁若无人的开始宽衣解带,“你现在就是只鬼,能拿我怎么样?”
“我可以杀了你。”谢景之静静开口。
他们兄弟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闻言,谢景衡笑了,脱下来的外套往地上一甩,张开双臂,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咧着嘴吐恶语:“杀我?好啊,你杀啊,杀了我,这偌大的谢家白白拱手送人!让一堆狗屁不是的亲戚抢劫一空,再把咱们那年迈苍老的二老扔大马路挨饿受冻!你TM狠得下心你就杀了我!”
这还真是谢景之的软肋,他定然不可能这么做。换上一副轻蔑的嘴脸,“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当鬼了都还要回来跟我抢家产,能不激动么。”谢景衡出言嘲讽,冷冷地盯着他。
谢景之幽幽叹了口气,自顾自拉开他卧室唯一一把椅子坐下,交叠着双腿,跷着个二郎腿。“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不会白拿你的,日后谢家的事务,我会继续帮你打理;当然,该给的报酬你也别克扣了你大哥的。我若是孤魂野鬼也就罢了,现在再怎么说都是有家室的人,还是需要些资产傍身。”
谢景衡听了半天,回过味来:“怎么听着,你是向我炫耀来了。”
“有吗?”谢景之淡然一笑,“怎么样,考虑考虑?”
“行啊,昔日谢家大少爷给我打工,我有什么不满意的。”谢景衡双手抱胸冷笑。
“那这两百万和房子就当我向你预支的报酬。”谢景之莞尔。
谢景衡敷衍地点了点头,坐在床上和他对视。
“你睡吧,我等你,明天一起去看房。”谢景之语气温和下来,甚至带着点笑意,总算有了点慈兄的样子。
从种种复杂情绪中回神,冷静过后,谢景衡理智回归,他露出几分悲戚,看着谢景之问:“大哥,你真的......死了吗?”
谢景之一愣,好一会儿才道:“嗯。”
轮到谢景衡沉默,他想到,原来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他有挺多话想问,又觉得没意义。两人一时沉默下来,房间内的气氛冷寂肃静。良久,谢景衡开口:“你要不要去看看爸妈。你离开,他们挺伤心的,尤其是妈妈,一夜之间长了不少白发。”
谢景之有一刻的迟疑,但还是坚定地摇头,拒绝了:“徒增烦恼罢了,你休息,我走了。”
谢景衡还想说什么,谢景之已经不见了,他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谢景衡完全确信他是鬼了。
现在这只鬼大显神通,化了身形气宇轩昂的坐在自己对面,搂抱着自己的新娘,面上摆着一副温柔的神色。谢景衡太知道自己的大哥本性里就不是追求一生一世一双的人,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意。抽动的肌肉带动脸上的伤口,隐隐发疼。落在许时身上的目光徒然恶毒起来,谢景衡似要把许时的身影盯穿,口中说道:“改天他有空,去看看房子,满意了房本上写个名。”
“哥,不是我说,你那兴趣都不知道能维持几天,有必要这么大手笔么。”
许时听到这话,转头看着他,脸上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漠然。
谢景衡对上他的目光,龇龇牙,挑衅一笑。
谢景之把二人的剑拔弩张望在眼里,不以为意笑了笑,手上钳着许时的动作收得更紧些,许时一截腰肢被他紧紧勒着,“别改天了,明天就去。”
撂下这话,谢景之带着许时消失了。
许时再睁眼已直接到了房间内。一离开谢景之的怀抱,接触到熟悉床被的许时下意识往后躲了躲,眼睛紧紧看向谢景之,防备的意味很浓。
谢景之施施然坐到床沿,带着宠溺的笑意,无奈地端量他,“这么怕我?”
许时摇摇头,“谢景之,我想问你一些事儿,你能如实回答我吗?”许时忖度着话语。
“知无不言。”谢景之挑眉。
“那张婚书是怎么来的?还有,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许时吞了吞口水,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哦,原来你想问这些。是你我二人共同写的,那日道长前来帮忙主持婚礼,没想到我会突然现身,不仅道长始料未及,还惊扰到二位令堂,后来经过商量,消除了二老的记忆,这对他们更好。”
“那道长呢?”许时后来已经联系不上他。
“道长知晓我愿与你长相守,虽不赞同,也表示尊重,只这事违背他的原则,不愿意再掺和。”谢景之应答如流,语气笃定,对自己的所言所语从容自信。
许时还是不甘心,他无法相信事情如此,“那为什么我也会忘记?”
“你那晚太累了,想不起来也正常。”谢景之面含揶揄,又带着温柔神色,像缱绻过后情意绵绵的丈夫。
许时自然想到那晚自己浑身的酸软不适发生过什么,表情一哽,有几分难堪。
“谢景之,你是认真的?”许时两道好看的眉紧紧蹙着,眉头处留下浅浅的两道纹。
“自然,以天为证,以地为媒,日月山川皆为你我二人结合的见证。”谢景之端着笑,静静地看着他。
“可是你已经死了!”许时的情绪一时难以抑制,脸色更森冷了几分,“人鬼殊途。”
谢景之不客气地笑了,从容不迫甚至带着几分怜爱,等着他平复好心情。怜惜地摸了摸许时柔嫩的面颊,幽深的目光像一潭不见底的湖水,能把人吸进去,他轻声道:“那又如何。”
许时怔住,精神都开始恍惚,神情过于无措,略显几分痴相。他心里一阵发冷,既懊恼又自责,为自己的无知无畏无限后悔。谢景之说得对,他确实死了,可那又如何,他也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甚至比生为人更自由,更无拘无束,更肆无忌惮。
许时完全斗不过他。
谢景之看着如临大敌的人,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心疼,“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休息一会儿,明天去看房,你要是喜欢,我们尽早搬过去。”
“可以不搬吗?”许时不想看他,垂下视线,避开他的目光。
“不能,”谢景之是笑着的,可态度不容置疑,“跟你父母住一块,不方便。”
他显形,吓到他们怎么办。
许时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胡乱点点头。心里既抗拒谢景之,也害怕他。一想到他现在是个鬼,一个鬼就坐在自己身边,和自己说话,许时寒毛都竖起来了,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
谢景之全须全尾的人样让他一阵恍惚,这真的是人死后的样子?和人没有任何分别,如果有心混入人群,无从分辨。
许时想到那个中年男人,身子一抖。
谢景之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既担心吓到他,又冷硬的要让他接受自己的存在,就是看出他的抗拒,也不退让。
看到许时一抖,又心疼,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不要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许时被他手上的温度冻得一激灵,下意识往后一避,躲开他的触碰。
谢景之的手突兀地横在空气当中。
许时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谨慎小心地打量他的反应。
谢景之面色如常,坦然自若收回手,笑笑,问他:“累了?”
许时连忙点头,“我……我想睡觉。”
大白天的,他也睡不着,可他急需一个借口,最好能支开谢景之。
“好,那你睡一会儿。”谢景之替他盖好被子,坐到一旁静静守着他。
许时背对着他,如芒在背,完全没有睡意,可更不愿意面对他,强迫自己闭上双眼,暂时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