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惊幔的笑容瞬息间僵在了脸上。
玩儿得挺大呀。难怪光天化日竟胆敢打上门来叫嚣行凶,原来是有备而来还带了一群帮凶,少于三个都对不住外面的阵阵嘈杂满院狼藉。她的目光也跟着笑容一起被牢牢禁锢。她也不想,甚至都不是因为那句诚意满满的赞扬,而是汤水氤氲上升的热气中映出的一个人影。
果然被她舀出好大一个惊吓。手欠了。
“呵呵,过奖过奖了。”风惊幔装作若无其事的坐直了身体打算寻个机会开溜。“味道还是差了点。也不知外面有没有打坏什么东西我……出去看看哈。”
迈开的第一条腿还没等落地,那个黑影的一只手臂已经探到了她的面前来。眼见躲是躲不掉了。风惊幔心下一横,也说不清是随手还是蓄意,自桌上招呼了一件器物朝着对面用力扬去。
虽说是被逼无奈的下下策,效果倒是蛮好。那黑影闪身躲避总算给了风惊幔一个可乘之机。怕不是以为她方才用调羹加了什么料?
这年头也不知怎么了,汤泼起来还没完了!一碗菌菜汤水被她泼了个干净,在她转身逃跑之际竟也没忘了感慨。早说啊。早说我多备些粟米傍身岂不是更好?
若这么容易便叫她逃脱,该凶邪早在上次即被顾言迟和辛可威抓到了,万不会留到今日等着风惊幔一展身手。没什么身手就是风惊幔的身手。总算意识反映还不至太差,也懂得利用正厅内的陈设格局施展其身形灵便之所长。如果拎到外面空旷处,三巴掌之内没有被拍死都要仰仗她的运气了。
“救命啊——”
这个求救声听来,惊恐之外也并非全无底气嘛!声嘶力竭的求救引来的竟然是一记十分不走心的笑声。
正厅屋顶一侧不很显眼的位置,一片瓦片不见了。不是黑影干的。尽管有理由,但这样大的动作对其而言未免冒失。那一声笑声,正是自上面传来。
被笑话的人是风惊幔,但正主显然对被人暗戳戳鄙视一事浑然无觉。然而,她固然迟钝,那黑影却较她警觉戒备得多。那黑影并没有理会屋顶也仅仅是因为,此前刚得到过一次教训学乖了而已。
数条逃跑线路被风惊幔规划得声东击西迂回往复,除了跑不出去外观赏性极强。再看她手上使出的这一套掌法,应该是掌法吧,还真的是……这般稀松寻常平平泛泛的拳脚也不知道是谁家大人教的。强身健体或许可以,用来保命嘛,不知该说是不待见对手还是不待见自己这条命。
风惊幔都待见。天地良心。
应付到现在她总算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费尽心力引了还鹰前去应对的都是小喽啰,面前的这尊黑影才是真的邪。之所以会是这种局面,只能说明筑梦师的身份令其更为忌惮。
用惯了的那些个伎俩她也有做尝试,但苦于无处切入。毕竟,不是谁都像霍浅出一样愿意给她机会废话,也不是谁都会恍惚间遗失了心事由得她窥探聆听然后生出后面的废话。
风惊幔被黑影的袍袖挥到跌落在地,心下也瞬间安静了下来。自己今天怕不是就要挂在这儿了吧。我不过是被请来帮忙的,连个正式的借调文书都没有就交待在凶案现场岂不是冤死了。
已经决定闭上眼睛等死了,被凶邪一击毙命的感觉似乎比她想象得漫长。一道光电自眼前劈过,顾言迟手中的佩剑鸾枫接住了黑影向她探来的那一掌。
厅外,一个熟悉的声音惊若春蝉直冲云霄。
撵撵不出唤唤不回的辛十一爷终于聪明了一回。眼看援兵就在路上了,风惊幔一条小命总算保住了差点哭给他看。终于舍得放信号啦你!我喊得那么卖力你听不见吗?
“风姑娘你不要紧吧?”辛可威进来将倒在地上的风惊幔扶起。
听到他这句还算关切的问候,已经挂在嘴边准备粉墨登场的那两句抱怨被她生硬的怼了回去。“方才的黑影呢?有没有抓到他?”两句话脱口而出未加思索,她突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大人的样子了。
“还是让他逃脱了,有点可惜。”走在前面进得厅来的是萧漠北,想来是收到了放出的信号专程赶来支援他们。说话的是走在后面的顾言迟。
“没有想到,此凶这次居然带了这么多帮手。”萧漠北神色凝重,蹙起的眉尖带着一分冷厉。
忙乱了整个下午的孟宅渐渐归于宁静了。两代男主人,时隔十数载,都没能逃过凶邪索命的悲惨命运。隐于兵器局上空的这一团阴云又新增了一份晦暗和沉重。
辛可威安排好右卫清点现场一应事宜,转回正厅笑着向风惊幔道:“你可真聪明啊!你是怎么知道那个黑影就在附近的?”
“是啊风姑娘,我们差一点就中了他的诡计。”顾言迟追问道:“若非你及早识破,说不准我们还会被他们伏在暗处偷袭。”
暗处偷袭,这个可以有。
“风姑娘?”顾言迟见她始终闭着眼睛,嘴里嘟囔着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便又唤了她一句。大热天的若是困倦了还好,只怕方才受了惊吓或者无意间被那黑影伤了哪里就麻烦了。
“但这不是重点。”风惊幔睁开眼,没头没脑的丢了一句。他们讲的话她一直有在听。她只是觉得,此凶邪的目的很明确,主动出击根本不在他的思考之列。他想掩饰,隐于暗处想针对的,只有风惊幔一个人。
风惊幔站起身,正色回答道:“在我赶到时,孟主办死亡还不足两个时辰,不可能一点碎梦的痕迹都寻不到。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另有一股外力化解或者压制住了这些碎片。也是因为你们赶来的及时,黑影若想彻底驱赶那些痕迹定然会耗用过多的法力,有可能会被发现。因而,最可取的做法就是尽力控制住有可能被我捕捉到的碎片线索,等我或者等我们离开。”
“正因如此,我跟可威在外面遇到的都是他打的掩护。他想亲自出马对付的人,是你。”顾言迟听罢恍然大悟,面色惊异地道。
“普通的凶邪不可能有这般缜密的思考,更不会拥有抑制碎梦痕迹这样高深的法力。”风惊幔说着,缓缓地坐下来有模有样地呷了一口茶,接着道:“如果我当时直接说出来,他就听到了。所以,你!”
一旁认真听讲的辛可威被她猛地转过身来怒视着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
“费了我好大的事儿!”精怪顽皮终于回归了风惊幔这尊本主。她那张“讲正经事专用脸”不过十几个数就崩不住败下了阵来。
辛可威顿地僵了神色,遂又笑了笑道:“你瞪我这一眼虽然狠是狠了点儿但至少正常。”一边说着一边站到了顾言迟的身后,继续道:“比你刚才喝那口茶的样子容易接受多了。”
哈!本筑梦师可是你们亲自派人请来的,就这么挤兑我是几个意思啊?欺负我们湄汀院没人吗?
未待风惊幔追着辛可威的话头回怼,但听萧漠北在旁轻咳了一声。三师兄萧漠北可是坐镇衍城的首座千统大人,除了发自内心的尊敬以外,风惊幔只觉得他的那张脸严肃得有些过分。不仅是她,连带辛可威一起,不自觉的禁了音。
萧漠北起身道:“今日,犹来阁刚刚接到来自祜城的调令。现下本部还鹰均在,便不拘泥于场所在此处公布了。湄汀院的首尊已经同意本阁关于借调筑梦师风惊幔协助办案的请函,并对先前之助益表示嘉奖。”
萧漠北伸出手,手上同时多了一折橙黄颜色的文书。“以后大家就同在一起共事了,还要仰仗风梦师展己所长多多帮扶。”
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念叨来着。乌鸦嘴。现在可好,名正言顺夯死了一头儿这回算是撤不出去了。客套话还是要讲上几句的,只是在风惊幔看来简直假得不能再假,说得好像此事未经这几只鹰的授意而直接自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今天叫这家伙跑了算他运气。当然,好事自然不会都叫他占尽。青天白日之下此凶的身法较之前暴露得更为明显些,捉到他便多了一层把握。”辛可威起身理了理手腕上的护具,似是准备收队了,“只是因其狡猾,想从死者生前的记忆上找些线索的想法还是落了空。”
“我有这么说过吗?”风惊幔调皮地歪了一下脖子和头,语气虽淡却同时绷紧了几个人的神经。
铠甲?
“对,就是铠甲。他拖的时间够久,碎梦驱逐得也算得法。在那黑影跑掉以后,我紧赶慢赶就只追到了这么一个画面。看上去应该是,来自孟主办记忆深处的噩梦。”
顾言迟追问道:“铠甲的样子款式能够看清吗?或者,铠甲上还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款式颜色看不清楚,也许在死者心里根本没有在乎这些所以在潜意识中被虚化了。特别之处确有一个,我想,那应该就是这帧画面成为孟主办心结的最终根源。”她换了一个低缓的语气道:“铠甲的胸前,有一道用鲜血绘成的符。”
风惊幔说着,用食指蘸了盏中的茶水,凭借印象画了一个旁逸斜出突兀怪异的符样在桌上。随后,加上风惊幔,四只脑袋挤在一处边惊叹边端详了半晌,到底得了个答案出来。不认得。
不认得也不奇怪。谁知道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不过,符咒的寓意能够破解出几分对分析死者的心结尚不构成太大的阻碍。不是什么好符那几乎是一定的,剩下的全靠猜也不是不行。
“想怎么猜随意。我要提醒的是,你们若想去找出这副铠甲也可以,但指望着这个符咒能够明晃晃的写在上面还是不要想了。”风惊幔道。
辛可威问道:“那是为什么?”
“带有如此阴邪标记的甲胄若想躲过被人发现的命运,别说十数载了,两个月都要算它高寿。除非,掘地三尺埋了或者用法力将此符隐去。而若真的埋在地下,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到。”风惊幔道。
萧漠北听到此处舒开了眉道:“说得有道理。不过,至少我们得到了一个新的线索。况且,手段越是高明其行事则越是自信,选择将符咒隐去也并非没有可能。那我们明日就去兵器局碰碰运气吧。”
天色渐暗,层层看不见的阴霾仿佛自四面八方围拢而来。无论有无收获收获多寡,现场的勘察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刚走出正厅,三个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看向风惊幔看得她好不奇怪。什么意思?说要去碰运气的是你们又不是我?自己这应该不算泼冷水吧怎么讲个实话也不行?
直到萧漠北开口要顾言迟这些天保护自己她才意识到,自己今晚碰到了一个大麻烦。当然,她若在黑影撤退之后寻到什么痕迹自然会第一时间跟还鹰分享,结果她这条性命本于大局无益。但这些,仅为理智之人的想法。谁告诉你残忍暴虐的凶邪还存有理智的?起初对此凶非弑杀成性的推断业已轮为仇杀的意图昭然若揭且氛围感也铺排了个十足。
她倒也没有多害怕,只是被人保护这种待遇,相对于她的生活着实远了一些。
顾言迟认真思考了一下,遂道:“我来保护也可以。不过,似乎有一个人比我更为合适。”言罢抬头望向正厅的屋顶。
屋顶之上,一轮弯月玉鉴澄莹清辉粲然。
顾言迟显然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看月亮。落入众人眼中的,是躺在屋顶上借着月光摆弄手中松果球的步跃夕。
“步跃夕?”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风惊幔问的这句声音不大,可她还是一张口便后悔了。从萧漠北和辛可威的表情上不难看出,步跃夕躺在这里他们三个一早便知,难怪方才萧漠北说现下本部还鹰均在。
“在你对着赖来的一餐吃食食不下咽的时候。”步跃夕看也没看她一眼,一边抛着果球一边说道。
什么?你才赖好吧,你从头到脚都是赖来的。顶着还鹰的皮一没担当二没教养……等等,这是重点吗?风惊幔被气得怔愣了片刻后方反应过来,这家伙既来得这样早那岂不是把自己狼狈逃串保命那一幕当笑话看了。
风惊幔想到此处不禁怒道:“我差一点就被那个黑影掐死了你居然只看热闹不帮忙?”
步跃夕本想接一句:你的差一点差得还远呢。只不过,看着她一张脸气鼓鼓的样子还觉得蛮好笑的。他丢了果球起身跃下房来,抱着肩膀淡淡地回道:“你要怎么想随你。”
这态度风惊幔当真是无语了。他的那几位好师兄更绝,若无其事地讨论起明天的安排部署来,对步跃夕说了什么全程当做没听见。
又来是吧,好啊。风惊幔咳了一声道:“我不要他保护,方才他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我信不过他。你们实在分不出人手也没关系,我大不了躲在武神庙里不出来了。”
顾言迟见状刚要讲话,被步跃夕抢先一步道:“别的忙我就不帮了,她嘛,交给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