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

    初冬的儋州,树枝再不见本色,被一层层寒霜覆盖,秋日里最后的一点温泽也都消失不见。

    王远之掀开厚重的门帘,只觉一股热浪扑鼻。

    屋子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火炉,火炉上架着褐金色铜壶,壶嘴正噗噗地冒着热气,趋走了屋内的寒气。

    而西边的榻上,则坐着两个人,一棋盘。

    林妙仪身着青色长衫,半散着长发,左手捂着个暖炉,右手执起一枚黑棋,正盯着面前的棋盘,凝神屏气,连王远之站她身后都没搭理。

    王老太爷则捋了一把胡须,一脸的得意,“楚楚,这颗棋……想好放哪了吗?”

    林妙仪未回应。

    此刻棋盘上,白棋布局严谨,已隐隐约约成三角合围之势。

    常言道,由棋观人。

    大多数年轻人往往年轻气盛,喜欢剑走偏锋,以快为破。

    而林妙仪却每走一步观三步,饶是如此,她也还是陷入绝境。

    忽然,她像是看出了什么,将手中黑子放入白阵中。

    孤身入阵。

    后面的王远之不由得呼吸一滞。

    王老太爷若吞此孤棋,中央大龙必遭反噬,若放任不管,黑势将如燎原野火。

    只见他凝思片刻,最终白子落下,叹道,“哎,我又输了,楚楚你真是一点不让着我这个老头子。”

    王远之扬起脸,眉眼间带着几分骄傲,“表妹一开始只守不攻,我以为这局表妹输定了,没想到她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王老太爷嫌他话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臭小子,你来干什么。”

    王远之裂开嘴,嬉皮笑脸从身后拿出个东西,“表妹,你看。”

    林妙仪冷淡的眉眼一扫而过,是个……九连环?

    她从王远之手里接过去,随便摆弄两下就解开。

    然后扔在桌上,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又拿起暖炉抱在怀中,歪头看向王远之。

    这些日子王远之总是时不时的买些小玩意带给她。

    似是要补齐她儿时所有的遗憾。

    她拒绝过,但没用。

    王远之见林妙仪不喜欢,笑容僵在脸上,挠挠头,又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那这个,这个甄糕,刚买的,还热乎,你趁热吃。”

    林妙仪拿过油纸包,打开后对着上面的枣红色咬上一口,也随手放到了一旁。

    “不爱吃?”

    林妙仪笑,脸也被热气熏的红扑扑的,“我整日的吃了睡,睡了吃,腰围都粗上了几分。”

    王远之小声嘟囔,“那有什么,胖点也好看。”

    “对了,你那件裘皮修好了,我今日路过锦绣坊帮你取了回来。”

    林妙仪蹭地站起身,“在哪呢?”

    “我进院时恰巧碰到了兰絮,让她拿回你房里了。”

    林妙仪抓起大氅抱着暖炉冒冒失失地跑了出去。

    王远之在后边追,“诶,你甄糕还没拿呢!”

    王老太爷看着两人跑出去的身影诧异,“什么衣服这么重要?”

    …………

    房内,苏陌正穿着一件水蓝色丝袄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修剪着盆里的月季,这月季在冬日里及其难活,亏她又添了两个火盆才勉强开出一朵花。

    刘妈妈匆匆走进来,凑到她耳边,“夫人,少爷又去给表小姐送东西了。”

    苏陌手里一顿,那朵唯一开放的花被拦腰剪断,指尖也被扎破个洞,汩汩地冒着血。

    她拿起手帕用力地擦拭,眉眼间带着不悦,“哼,放着江府尹家的千金不要,非得吃这窝边草。”

    “可江夫人那边……”

    “她还没回信吗?”

    刘妈妈摇摇头。

    前几日苏陌又约了江夫人,想要带上王远之给她道个歉,但是江夫人借故拒绝了,说是一切事宜都等林妙仪走了以后再说。

    可如今王宛如与林妙仪竟一住不走……

    而且王老太爷那日与丁春阳说的话也犹言在耳。

    “我想将楚楚留在我身边,远之必定不会亏待了她。”

    苏陌越想越气,她将带血的帕子狠狠地扔在地上。

    都说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婚姻也是如此,当年她父亲为她算计了,她如今也要为自己的孩子算计,更何况江佩蓉喜欢远之,是他王家的福分。

    江佩蓉样貌端庄,知书达理,哪像林妙仪,在外多年,行为举止离经叛道,谁知道她都经历过什么。

    得想个办法让她早点离开才好,迟则生变。

    小孩子家,哪有什么非她不可。

    离得远了,自然忘的也快。

    苏陌左思右想。

    坐在桌前提笔写了一封信。

    她小心翼翼的将信叠起装在信封里,又用火漆封好,递给刘妈妈,叮嘱道,“即可送往都城林府,不可让人知道。”

    若她没猜错,在这件事上,应该还有一个人,跟她的目的是一样的。

    …………

    冀州地处偏北,冬日里也自然要比其他的地方冷上几分。

    长宁却一身红色石榴长裙,头戴珍珠翡翠金钗的走出房门。

    她低着头左看右看,用手不停地捋着裙子上的褶皱。

    总觉得不满意。

    沈尧这个破院子,一个婢女都没有,害的她只能硬着头皮换上包袱里满是褶皱的裙子。

    等她一抬头,就看到门外站着沈尧,穿着藏青色蟒袍,正抱着胳膊奇怪的盯着她,她摸摸头上的簪子,凶巴巴道,“看什么看?”

    沈尧皱了皱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在她脸上蹭了一下,留下一道白印,他用手指抿了抿,好奇道,“你这脸上……擦的什么东西?”

    长宁却啊的一声大叫,声音响遍了整个荣王府,“沈尧!”她上去踢了沈尧一脚却被他躲过。

    这可是她精心化了一早上的妆,居然就这么被沈尧毁了!

    等长宁补好妆再次出现的时候,宴厅里菜都已经上齐。

    这几日,沈诺似是一直在忙,很少在府里,今日难得一起吃饭,长宁才特意打扮了一番。

    她从未想过会与沈诺重逢,也没想过这惊喜来的这样快。

    少女的心第一次萌动生芽。

    三人围坐在一起,表情各不相同。

    沈尧冷着脸,长宁红着脸,沈诺笑着脸。

    屋内寂静,还是沈尧最小开口,他望着长宁五彩斑斓的脸和一脑袋的头饰,冷笑一声,“东施效颦。”

    长宁撅撅嘴。

    沈诺见状,温柔的笑,他拿起茶壶给长宁倒了杯热茶,夸道,“我倒觉得,长宁今日的打扮很是可爱,衣服的颜色也很衬你。”

    长宁被沈诺夸奖喜不自胜,她瞪着小鹿般地眼睛,手指不自觉的捏着衣角,无比认真,“真的吗,那我以后……日日都要这样穿。”

    沈尧差点一口汤喷出去,他擦擦嘴,半天才又吐出四个字,“少女怀春。”

    沈诺只淡淡地笑,如沐春风,他看向窗外断裂的树枝落满了寒霜,“只是如今冀州天寒地冻,还是要注意保暖才好。”

    沈尧见二人相谈甚欢,眉头紧蹙,语气也冷淡,“我今日就给少川写信,让他派人接你回去。”

    长宁刚刚欢喜的心瞬间冰凉,眼眶也跟着泛红。

    她筷子将桌上一拍,身子一拧,强忍着哭腔说道,“我不回去,我才不要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她好不容易逃出来,才不想回去,而且沈诺在这,她更舍不得走了。

    沈尧猜出她的心思却不点破,他淡淡道,“呵你放心,你逃婚后,文帝已经取消婚约,想必你那位准驸马早已经另娶他人。”

    长宁撅着嘴,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想走。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沈尧,又扯着沈尧的袖子晃了晃,歪头道,“尧哥哥,反正婚约已经取消了,既如此,那你就让我在这里带一阵子呗,我保证绝对不给你添乱,好不好?”

    沈尧却始终冷着脸,“我收留你没用,事关两国情谊,若你父皇怪罪永安帝与庆国怎么办?”

    长宁委屈地一声不吭,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噼里啪啦的往桌子上掉。

    沈诺见状,自怀中掏出个帕子,递给长宁,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夹起一片藕放入长宁的盘中,“我倒是有个主意,不如,由我之名,向文帝写封信,信里我提议让你在庆国多呆些时日,晚些,我自会派人送你回去,你看这样可好。”

    长宁用袖子胡乱的蹭了两下脸上的泪,打湿的妆面如同只小花猫般,可她却浑然不知,只拽住沈诺的袖子,眉眼笑成一个弧度,“真的吗?那太好了!有你这个大皇子作保,我父王肯定不会拒绝。”

    沈诺也不自觉地跟着笑。

    沈尧手中的茶杯却顿了顿,这两尊大佛在他这,居然不想走了?

    他将杯子摔在桌上,一拂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说,“既然大皇子留她在这,那以后……长宁就由大皇子看管了,若她出了事,我可是不会负责的。”

    饭也没吃的就离开这里。

    倒是长宁心里窃喜,这本就正合她意。

    她此刻心情大好,拿起筷子准备大餐一顿,猪排,糕点,乳酪,她扫视了一圈,惊呼到,“天啊,这桌子上的菜有一半都是我爱吃的!我就知道沈尧这个家伙口是心非!”

    沈诺刚要拿起的筷子却啪地掉在了地上。

    因为……这桌子上的另一半菜,也全是他爱吃的。

    …………

    房内,林妙仪拎起那件裘皮左看右看,肩膀处是几道参差不齐的走线。

    她叹了口气,这件衣服已经取回来有些日子了,可她总要拿出来看一看。

    虽说这个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也实在是太难看了些,想来也是她承诺老板的绝不返工,所以人家也没认真绣。

    真是心疼那一百两银子。

    她思忖良久。

    “兰絮,拿针线来。”

    兰絮略带迟疑,“小姐……你不是要自己缝吧?”

    林妙仪的绣工兰絮是见过的,好像也就在林府时学过半个月……

    林妙仪见兰絮未动,自己起身将针线翻找出来,她嘴里嘟囔,“怕什么,左右这件衣服已经这个样子了,我绣的还能比它更丑不成?”

    林妙仪举针未动,思忖片刻,到底要绣个什么才能掩盖住上面七扭八歪儿痕迹呢。

    教她的嬷嬷曾说过,你女工时间短,比不得人家从小学的,那就挑一副你最喜欢的图案,反复练习,将一件事做到极致,也便成了。

    于是那半个月她就只学会了绣一副图。

    是一朵花。

    一朵半开未开的海棠花。

    林妙仪拿起针认认真真的缝起来,从天亮缝到了天黑,终于,在又燃尽一根蜡烛后,她动了动酸楚的脖子和胳膊,满意地放下手中的“作品”。

    “怎么样?绣的还可以吧?”

    兰絮凑过来好奇地看了看,没敢搭话。

    门外王宛如推门进来,林妙仪忙将衣服塞到身后,慌忙站起身,“母亲,有事吗。”

    “房妈妈来信了。”

    林妙仪就着火光打开信,灯火摇曳下,她一双眼深沉。

    信上倒未说府里有什么问题,反倒一切太平。

    而且最近林盛行还广交好友,与两位与林妙仪年龄相仿的世家公子走的很近,相谈甚欢。

    王宛如望着她紧蹙地眉眼,“楚楚,信里说什么了?”

    林妙仪摇头,她将信放回信封里,抬起眼,眼睛明亮深邃,

    “母亲,我们回都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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