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博容根据旁人的指路,匆匆赶到现场时,那场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的热闹已经结束,但现场遗落的种种痕迹证明了,刚才有多少人留在这里,向姐姐知乐表达感谢。
大概半年前,知乐从其他地方重金请回来一支专业修桥队伍。在费了半年的时间后,沟通城南城北的大桥终于建成,这能极大缩短城中之人来往需要的时间。
看着残留在地的彩带,沈博容感到有些不服气。他只是还没来得及表现而已。
等他走马上任,必然成为一代名臣,造福乡里,名垂青史。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黑着一张脸回了家。让他没想到的是,在闹完早上那一场后,家里竟然还聚集着一群人,为他妹妹知宁贺喜。
他凑上去听了一耳朵,发现那些人庆祝的只是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情——知宁之前的一些文章又引发一阵讨论的热潮,鼓励许多地方办了允许女子旁听的新式学堂,于是得了个出专刊的机会。
沈博容听了,只觉得无话可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不过是炒冷饭罢了。
他本想绕开拥挤的人群,独自回房间。但他转念一想,他可是高中了状元,本该风风光光回家,受众人追捧。如今,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也就算了,连最亲的亲人都没送上应有的祝福和鼓励,这他哪能甘心?于是他脚下的步子一顿,开始寻找奶奶和母亲的身影。
厉蒴早上出了一趟门,为大孙女庆祝,这时候正觉得累,已经回房间休息去了。栀子倒是很有精神,正在同前来道喜的客人说话。
沈博容一下就找到了她,并故意趁着其他人在时上前,向着栀子拱了拱手,高声汇报了自己高中状元的喜讯。
几位客人被他突然地打断了谈话,倒也并不显得恼怒,反而纷纷喜他所喜,向他表达了庆贺之意。
栀子也露出灿烂的笑容:“之前送回家的喜报,我和你奶奶都看到了,做得很不错。我们当时就商量过,等你回家,一定好好给你摆上几十桌,大肆庆祝一番。博容,你何时有空?我们仔细讨论讨论宴客的名单如何?”
沈博容听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仅仅是如此吗?
要是没看到今天那场热闹,这样的安排,倒也算合理。可有过对比后,他只感受到一阵严重的心理失衡。
他废寝忘食、勤学苦读换来的荣誉,在母亲眼里,摆几桌就应付过去了,知乐不过是花了点钱,都没费多少心思,却能得到那种规模的祝贺,凭什么?!连知宁旧文重刊,母亲都愿意宴请她的朋友,看院子里,也是将近十桌的架势,那他这些年的努力算什么?
沈博容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终于再忍耐不住,一把将母亲的手甩开,气冲冲回了房间。
客人们正想着,这位新晋的状元爷怎的脾气这么冲,跟他姐姐妹妹母亲奶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就被栀子用几句话岔开了话题,又讨论回下一次文会要写的主题。
栀子并不直接参与他们的活动,但会给他们提供些援助,所以也能说得上几句话。
回到屋中的沈博容一直在等,等母亲觉察到他的愤怒,赶到他的房间来,诚恳向他表达歉意。
这还不够,她还得细致地提出如何为他备下喜宴,喜宴的规模必须要比姐姐的更高,才对得起他为这个家做出的贡献。
在梦中,所有的美名,明明都是属于他的。不该存在抢他风头的姐妹,母亲更是到病死之前,都期待着他将带回的死讯,还因为没能及时收到,而在遗憾中闭上了双眼。
可为什么此时此刻,原本属于他的光彩,会被其他人给夺走?
沈博容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直到门外的喧嚣渐渐散去,为妹妹而来的那些朋友都已离去,他都没能等到母亲来哄哄他。
他实在没办法安静坐等下去了,便再一次去找了母亲。
和下午时一样,栀子仍带着温和的笑容,向着她送上了祝贺,表达了作为母亲的骄傲。
可他仍觉得不够。
索性现在四下无人,他干脆对着母亲,将那点一直憋在心中的不满化作话语,明明白白表达了出来。
“娘!您不觉得您很不公平吗!我明明为这个家做了那么多,可是您呢!竟然用那种态度对我!”
“那种态度?”栀子挑了挑眉:“你指什么?”
“就是指您为知乐做的,和为我准备的!”许是因为越想越气,沈博容的声音也开始一点点拔高:“凭什么她可以得到全城人的道喜,我却只能在家里摆几桌小酒席?这对我来说公平吗?”
栀子看着沈博容身上隐隐约约浮现出的黑色雾气,挑了挑眉。
终于来了。
她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
每次剧情进展出现重大偏差,或者男主角的世界观遭到冲击时,意识就会强行介入,修正“错误”。但是,它似乎有些太贪心了。
这一次,看在厉蒴的面子上,她都忍着没有阻止沈博容的成材之路,以免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望,会让老人家太难过。沈博容回来后,她也表达了配套的态度,可是……意识和当事人似乎都默认了,他就该拥有全天下第一档的赞誉,任何一个人超过了他,都是不应该的。
连中三元确实历史上少有,可那真的是沈博容的荣誉吗?
得寸进尺,怪欠打的。
“沈博容,你差不多得了。”栀子冷笑一声,搬来一条椅子,在儿子对面坐下:“你还好意思提贡献?这么多年,你为这个家做过什么?赚钱的、养家的、在你奶奶跟前尽孝的,要么是我,要么是小乐和小宁,小莫都参与了好多回。那个时候,你在哪儿?”
“我、我……我又不是没做过尝试,可是就是不适合,怎么做都失败,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大哥,谁生来就会干活呀?小乐第一次做饭的时候,手臂烫伤了一大片,现在都留着疤。可她什么都没说,第二天照样干。这才慢慢摸索出了做饭的法子。你才试了几次,就敢说这种话,脸皮倒是挺厚的。”
眼看着意识变得更凝实了一点,栀子满意一笑:“沈博容,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承认小乐、小宁就是比你更优秀、更勤奋、更认真,你比不上她们一丝一毫,有那么困难吗?”
伴随着一声略带崩溃意味的叫喊声,意识终于忍耐不下去,决定为自己看中的主角出头。
然后,它便被栀子所同化,成为了她力量的一部分。
目的虽已达成,她却并没有急着离开。因为她还想看看,在褪去了小世界意识赋予的主角光环后,真正的沈博容,究竟会是什么样子?是会让人更失望,还是虽然普普通通,但勉强还算过得去?如果是前者的话,她得在离开前做更多的准备工作,省得这家伙持续性给厉蒴和俩孩子添麻烦。
意识的消失,大概也对沈博容造成了冲击。他昏迷了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一脸茫然地向着栀子的方向投来了视线。
这一幕不久前刚发生过,所以她很有经验。
栀子挑了挑眉:“醒了?还记得我是谁吗?”
沈博容本想点头,结果脑袋刚一动,便传来一阵晕眩感。他不得不停住动作,改为用话语来表达自己还记得:“娘……”
栀子着重听了一下他的语气。
和过去相比,倒是没有那么趾高气昂,还算可以接受。在今天之前,他就跟提前看过剧本、知道自己一定会有了不得的成就一样,常常给人一种看不起旁人的感觉。现在,那种感觉暂时消失了。这应该是一个好的信号。
“还能记得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沈博容又是一阵回想,只是这次,他在回答时,表现得不太肯定。
“大概能想起来一些……我正跟娘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晕过去了,然后、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倒是没记错。”栀子思索片刻,问道:“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沈博容的脑子还有点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晕过去前、母亲对他讲的话,他记得格外清楚,就好像这件事给了他很大冲击似的。此时此刻,那些话语再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于是,他向着母亲歉意一笑:“娘,明天我再做餐饭试试,您看成吗?这次我一定能成功的。”
栀子听明白了这句话中透露出的信号,笑了:“当然可以。你要实在没把握,就让小莫给你打个下手。”
既然儿子有改好的可能性,他还是给厉蒴留个念想,给女儿们留个帮手得了。
厉蒴总觉得,自己的孙子,和过去稍微有些不一样了。可具体差别在哪儿,她又说不清楚。沈博容在她的记忆中,成了一团略有些模糊的影子。她想不起来孙子的具体特征,只能直觉性地认为,现在这个、家里这个,就是沈博容。
刚开始的那段时间,他做各种事跟之前一样失败。饭烧糊了都是小事,不把厨房炸了已经让人觉得很庆幸。家务活也干不来,只能一点点学。
不过,次数多了以后,量变引发质变,他做得越来越熟练,和奶奶的相处也越来越自然,越来越像一对……平常的祖孙。
很可惜的是,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就被迫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