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妹妹的归家,再次让沈博容陷入了混乱之中。他想不通为什么,知乐、知宁都与厉蒴相处得极好,只有他,怎么都没办法融入到她们其乐融融的生活中。
他尝试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没能获得成功。
就在他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不知所措时,一场美好的梦境给他指明了方向。
在那场梦里,他靠着勤学苦读,仅用两年时间,就补全了这些年落下的功课,又过一年,实力便远超常人,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科举,最后竟连中三元,荣归故里。
从梦中醒来的沈博容在床上枯坐许久,久到隔壁床的莫洲颐都觉察到异常,默默在黑暗中睁开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警惕他的一举一动。
沈博容脑中被多种情绪所冲击,越想越觉得激动,觉得就该如此,愉悦得仿佛已经坐上了那匹高头大马,正感受着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就在想,为什么自己总是融入不进家里的生活,原来是一开始就选错了路!他压根不该围着一个小小的家转,而应该一展抱负、大展拳脚!他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所以不管姐姐妹妹将奶奶照顾得多好,都没有用,光宗耀祖的重任,只有他才能担得起!
等他带着荣耀回到家中,问题自然会得到解决!不会干家务算什么,他有别的方式尽孝!
沈博容心里再没了半点睡意,到天亮之前,他已经通过畅想,将自己考中状元、称为驸马、青云直上的后半生都补充完整了。
如果栀子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忍不住跟他展开交流。
因为,故事的女主是言栗,大部分的剧情自然都围绕着她展开。她死后,故事就进入了尾声。所以,栀子只看到沈博容高中状元,带着荣耀回家,却没能看到他是如何当官的。
她很怀疑,凭着当事人的能力,真有可能当好官吗?会不会压根儿没在位置上坐多久,就因为犯下大错被革职查办。意识也觉得这些事说出去不太好听,所以偷偷藏掉了?
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沈博容猜测着,应该是家里有人起了,赶忙换上衣服,往院子里去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他就要把自己连中三元的计划告诉所有人。
如往日一般,第一个醒来的,是向来觉少的厉蒴。不过知乐只晚了一会儿,便跟着起了。她自觉平时陪着奶奶的时间已极少,难得回来了,自然得尽可能补偿。
看到沈博容兴高采烈地冲到面前,大声嚷嚷着他会高中状元、光宗耀祖时,祖孙两个默契地对视一眼,意识到她们在想同一件事——
好端端的,这傻孩子怎么又疯了?疯就算了,还回回往不同的方向疯,让人怪没有心里准备的。
知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说些什么的重任交给了奶奶。
厉蒴则在短暂愣神后,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言不由衷地献上了祝福:“好呀,有志向可是好事,奶奶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沈博容跟记忆中的景象进行了一番对照,注意到一个小细节。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向着奶奶开口道:“奶奶,你信我,只要我努力了,一定可以光耀门楣。可是在那之前,我需要一点小小的助力。买书、买笔墨纸砚都需要钱,您能不能……能不能资助我一点?”
沈博容自己也知道,这话听着有多无理取闹,怎么听怎么像要钱的借口,所以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哼出来的。
好在,还是有人听明白了他的诉求。
正巧起床的栀子插入到三人之间,直直向着沈博容道:“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你需要钱作为起始资金?好,我可以提供。但你知道,你娘我是个生意人,赔本的买卖,我可不做。你得跟我做个纸面上的约定,如果你考上了当如何,没考上又当如何。全部写明白了,我就把钱借给你。”
这话,厉蒴都听不下去了。她有些突然地扯过栀子的手臂,将人拖到一边,带着几分谨慎提醒道:“栀子,我知道你一直想给博容一个机会。但是……博容的能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也不必在他身上,做这么多回不了本的投资。”
栀子:?
纵容孩子的家长变成她了吗?这不对吧?
她无奈一笑,略显徒劳地解释道:“娘,您都信了我这么多回了,再信我一回。这一次,我对博容的‘投资’一定不会亏本,搞不好还能大赚。”
毕竟,她可是手里有剧本的女人。
栀子的判断,确实基本上没出过错。这重保障多多少少让厉蒴觉得安心了些。她仔细想想,不过是要买书和纸笔,也不算太大的花销。就算真亏了,对整个家庭的影响也大不到哪里去,便不再多言,默默同意了此事。
当天下午,沈博容就买全了需要的所有工具,随后便一头扎进了学习的海洋中不可自拔。
就算是对他感情最深的厉蒴,最开始时,也不看好这件事。她想着,这孩子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坚持个小半个月,就是了不得的成功。她怎么也没想到,沈博容竟会学得不分日夜、废寝忘食。连着好几天,他都没想起来吃饭,要不是她这个做奶奶的还在挂心,他高低能把自己饿死。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孙子竟真在读书上有点天赋。他读书才过一年多,正好赶上乡试,便带着碰碰运气的想法,去试了一试。然后,他便中了解元,让街坊邻居都震惊了一回。
乡试后一年,他和其他举人一同参加春闱,再次考中,成了会元。消息传回家乡,又让不少认识他的人惊讶了大半天。
待几年后,他考中状元的消息传回家中之时,家中的人都已“习惯”,甚至觉得本该如此。
当其他人上门贺喜时,厉蒴坐在家中,表情很平静地开口道:“博容这孩子,从小就聪颖勤奋,有这样的成就,倒也不奇怪。”
邻居们也完全不记得当年的沈博容究竟是多么招人嫌,各种各样的夸赞跟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贴,生怕说的好话没其他人多,就没办法讨好这位状元爷的家人了。
但是,他们那些讨好的话才刚说到一半,人群之中却忽地响起了另一类声音。
一个才十来岁的小姑娘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当有人通过拉踩知乐和知宁拔高沈博容时,她终于忍不下去,抢在母亲附和他人意见前开口道:“可是,厉奶奶……我怎么觉得,你们家里最好的孩子,应该是知乐姐和知宁姐!要不是知乐姐出钱,知宁姐出力,我到现在都大字不识一个。连我的名儿都是她们给我起的,不然我到现在还叫二丫呢。你们夸人归夸人,怎么可以说知乐姐她们的坏话……”
小姑娘还想继续往下说,生怕她惹厉蒴不快的母亲已经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正准备道歉,厉蒴却忽地开口了:“是啊,我也觉得璇儿说得对。小乐和小宁这些年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你们别说我王婆卖瓜,我这个做奶奶的看了她们的所作所为,也会觉得了不起。博容能考中状元,是很厉害,但真正撑起了这个家的,是我的儿媳,同两个孙女。你们不那么觉得吗?”
意识到马屁可能拍在了马腿上,贺喜的人短暂静默了一瞬,尴尬得不知如何找补。
到最后,这场贺喜只能在这种不算和谐的氛围中草草收场。
厉蒴在不久之前,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她没办法对孙子“不满”。只要博容出现在她脑子里,与之相伴的,一定是各种好话。
这太奇怪了,但她就是没办法违抗这种想法。
后来,她摸索出了一种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做法。她不会否定孙子的优秀,但更不会吝啬对孙女的夸赞,就像今天这样。靠着如此想法,她逐渐达成了一种心理平衡,能非常平静地面对各种情况了。
大部分贺喜者散去后,以那小姑娘柳璇为首的几个人却选择了留下。
厉蒴向着她们笑了笑,道:“今天小乐和小宁都不在。你们就算留下,也分不到东西的。”
“厉奶奶,我不是为了那个。”柳璇扶住厉蒴的手:“知乐姐出门前跟我说了,您老是不肯好好吃饭,今天早上,栀子阿姨特意同我讲了,她今天赶不回来,所以!今晚您的晚饭,我们几个陪着你吃。你偷偷藏起来那些快发霉的菜啊、肉啊,一会儿我全给你丢了。”
厉蒴还想挣扎挣扎,可惜,柳璇根本不听她说。
在作为重要当事人的厉蒴都当众发表了意见,且还有其他人在暗中推波助澜,沈博容尚未回到家乡,这儿的风评就发生了变化——
是,能考中状元是很了不起,但这不是刚考上,还没来得及当上官嘛,以后能做到什么程度还不一定呢。
反观知乐、知宁两姐妹,一个将近些年走南闯北攒下的钱全投进了家乡,建桥修路,让街坊邻里平日出行做事都方便了许多;一个将小时侯做的“事业”进一步扩大,建了好些个学堂,将一些孤女寡母招了进去,给她们提供工作,并在工作赚钱之余,学学读书认字。那功绩可是了不得的。
等沈博容带着满腔的得意之情回到家乡,他发现,情况跟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在他那美好的梦境里,他荣归故里,应该受到万人空巷的热烈迎接。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为了在他面前刷个脸熟,特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夹道相迎。现实之中……他们确实来了,却不是为了欢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