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突然出现在街道上的。
带着一片空白的头脑,一个略微有些沉的皮挎包,如同卡了bug的游戏,闪了几帧,她便出现了。无人发现。
她迷茫地目视前方,转头从街边的面包店的玻璃上浅浅映出她的样貌:蓬松的像是炸起的海胆的女士短发 ,乱七八糟的 。黑色的眼睛,短脸,素面朝天,只浅浅涂了一个唇膏。身着卡其色呢子大衣,内搭米色高领毛衣,棕色长靴搭配同色系皮挎包。
此时,一个年幼的女孩儿从她身边跑过,蹦蹦跳跳的,头上的羊角辫随之摇摆,挥舞的小手凑巧打到她,一下子将她的思绪拉回。
“ 妈妈!妈妈! 我要吃蛋糕,吃蛋糕!”
她听到女孩叫嚷着,跑进了面包店。一个打扮时髦优雅的女性急匆匆的跟来 ,高跟鞋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路过她时,特意鞠躬向她道了歉。
“啊啦,真是抱歉 ,她不是故意的,请见谅 。”
看着女士追着女孩进入面包店,口中喊的应该是女孩的名字——美伢。
嗅着面包店里香甜的气息,她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被店里的母女所吸引。美伢正指着店里面的一个小狗蛋糕,看上去十分喜欢。
但明显,她的需求被拒绝了。那位优雅的女士摆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皇冠。
应该是在说,那是过生日吃的蛋糕吧,她想,要是惠的话应该也会喜欢的。
突然『惠』这个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是什么人?为什么自己会记得 ?
短短的几分钟 ,她已经弄明白自己应该是失忆了。好不容易抓到一点线索,她绞尽脑汁,勉强在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小小的海胆头,依偎在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怀里的样子
完全记不清脸了,但一想到那个画面,她的心就奇怪的软的一塌糊涂了。
她摸了摸自己空落落的心,找到了锚点 。
她打开挎包,从中翻出一部手机 ,一个钱夹 ,还有一本护照,上面有她的照片和名字 。
禅院爱理,原来她叫禅院爱理。
禅院爱理先是开机手机,在手机动画播放的时间内,她打开钱夹,里面是一些纸钞,一些硬币零钱 ,还有一些信用卡什么的 ,以及一张被保存的很好的小照片 。
那是一张合照 ,一个嘴角有疤的英俊男子,抱着一个头发炸炸的孩子,那是惠,她小小的可爱的,惠 。
她的恩惠啊!
禅院爱理紧紧地盯着那张小小的照片,画质不是很清晰 。她的眼眶突然变得湿润,整颗心都好像被淹过的茄子又软又酸。
她想起来了一些,解开手机密码,那是惠的生日。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日期,正是今天 。
今天,她的恩惠就满三岁了。
禅院爱理通过玻璃看到店里的蛋糕,进了店 。店员热情的接待了她。
“这款蛋糕如果现在定做,下午能做好吗?”
“ 当然,请问生日贺卡是由您亲自书写还是本店代写?”
禅院爱理沉思了一会,决定自己写一张。
书写完贺卡后,禅院就打算离开。
突然禅院爱理注意到美伢的目光。美伢最后还是买了一些小蛋糕,此刻正好结了账站在妈妈身边,一动不动,对着她说:
“喔!是大的惠!”
那位女士听到这话也注意到禅院爱理。
禅院爱理看着她们走向自己,美伢看起来十分兴奋。
“今天是惠的生日吗?” 美伢好奇的问。
“是的,今天过后惠就三岁了。” 禅院爱理听到自己这么说。
此时,美伢的妈妈也弄清楚了禅院爱理的身份,立即对她展开笑颜 。
“您是禅院惠的妈妈吗?美伢经常对我提起他呢,他们在辅托班可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哦。”
“是吗? 那还真是巧呢。” 禅院爱理客气的回答 ,眼神不自觉落到美伢身上。
“昨天晚上美伢突然发烧了,我们今天就请了假,没有让她去上辅导班。”
看到禅院爱理的视线,美伢妈妈以为她在疑惑为什么美牙没有送去辅托班,向她解释。
“ 这样啊,冬天确实是个不太友好的季节,小孩子常常头疼脑热的 。”
“是这样的啦,不过听美伢说惠的身体很好呢,基本没请过什么假,而且性格安静又乖巧 ,辅托班里的老师都很喜欢他呢 !”美伢妈妈羡慕的说 。
禅院爱理转了转眼珠,用干涩的嗓音回应说:“ 是的,惠啊!一直都是个乖孩子呢 。”
“你可真厉害!”
“哪里哪里,惠体质是像他的父亲 ,不像我 。美牙也很可爱呀很活泼呢。”禅院爱理娴熟的与美伢妈妈拉起了家常。
通过美伢妈妈,禅院爱理获得了许多信息,其中,就包括会现在所在的那个辅托机构。
告别了热心的美伢母女后,禅院爱理踏上了寻找她的恩惠的道路。
走在街上,大脑不断接收着周围的信息,记忆像是已经被挤过的海绵里的水,一点一点的很艰难的被禅院爱理挤出。
甚尔现在应该很辛苦吧,她突然又记起一个名字。
甚尔,甚尔,又是一个一想起来就会被思念与愧疚淹没的名字呢。
禅院爱理不由加快了步伐,顺着心的指引,来到一家辅托机构楼下。
一抬头,就撞见了一双绿色的眼眸。
这也许就是心有灵犀吧。
禅院惠今天有点孤单,虽然他一直都挺孤单的,他很少有朋友。
但是今天美伢没有来,那个平时叽叽喳喳的小女孩,今天没有办法陪伴他了。
听说她生病了。病,是一个可怕的字。以他贫瘠的词汇无法描述 ,总之就是很可怕 。它会让人变成怪兽 ,会让人枯萎,会让人变成不会说话的石头。
年幼的孩子明显不能区别病与病之间的差别,更何况类似的情况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在再一次被摸头安慰并给予小饼干后,禅院惠默默的走到了窗户边的柜子旁 ,脚下垫着小板凳 ,刚好够他把头凑到窗户的位置 ,他踮起脚尖,呆呆的向外望着。
辅托老师注视着这一切 ,却什么也没有阻止 。
又在想妈妈吧,他想,从半年前被爸爸送进来托管之后就总是这样 。
另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也看见了。女性总是感性的,她发自内心的心疼这个孩子,她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刚想上前 。
另一位男老师阻止了她。
“那孩子心情不好 ,就让他在那儿待一会儿吧 ,暖气开的很足,不会有风进来的 。”
是了,惠是一个害怕麻烦别人的孩子,什么都自己藏着 ,怕让他们担心。
“ 唉,要是这孩子能多撒撒娇就好了,小小年纪,就把什么都藏进心里了 。” 老师们叹息。
禅院惠听不到老师们的讨论,正如老师所说的 ,他心情不好,禅院惠努力的把难过咽进肚子。
记忆是一头可怕的怪兽 ,总是偷偷的偷去了人们的幸福与温柔 ,把它变成冬天的雪 ,“慢慢的就化了 ,只有悲伤与痛苦 ,怎么也溜不走 。
他看向窗外 ,正巧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在对视上的那一刻 ,咽了很多天的委屈越难过,突然就全部都爆发出来了 ,在胸腔里翻腾着 。埋藏的思念破土而出,遮天蔽日。
禅院惠忍不住贴着窗户 ,柔软的脸颊印在冰冷的窗户上,手也摁在窗户上,他恨不得从这里冲出去。
眼泪充盈着干涩的眼眶 ,他们四目相对 。
几乎同时,禅院惠快速爬下玩具向老师报告 ,禅院爱理从包里翻出家长证,走向前台,与工作人员交接 。
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除了急促的呼吸声与扑通扑通的不停的心跳 ,他们什么也听不到。
“妈妈……”一身细小的,猫叫似的,带着试探的颤抖的声音传来 。
禅院爱理本能的回应:“妈妈在。”
禅院爱理几乎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办完程序的 ,只记得惠挣脱了老师,然后扑到了自己的怀里 ,小心翼翼的 。
暖黄的灯光下,一切都被晕的很模糊,只有惠那可爱的,红扑扑的脸庞在闪着光 。
母子二人紧紧相拥,禅院爱理轻拍着惠的背,惠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了。
抱着怀里那团柔软的小人 ,禅院爱理那颗空落落的心好像被补全了一块 。
“啊啦,不哭不哭不哭,妈妈不会再走了 ,妈妈,会一直一直陪着惠的,妈妈永远都不会抛下惠,惠可是上天给予妈妈的恩惠呢,是妈妈的珍宝 。”
禅院爱理就这么抱着惠,边拍边走 ,感受着会在她怀抱里流出的温热的眼泪,洇湿了一片衣服,她心里一刺一刺的痛。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 ,久到惠紧揪着她衣服的小手松开了 ,估摸着惠是哭累了,禅院爱理才停下 。
禅院惠茫然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家服装店门口 。
“妈妈……”惠情不自禁地呢喃,禅院爱理一边回忆一边用纸巾轻柔的擦拭着惠脸上的泪痕。
“整张脸都哭花了呢 ,甚尔没有给你搽儿童霜吗?真是,脸都起皮了呢 。” 禅院爱理如是说。
“饿了吧?我们先换衣服 ,再去吃饭,好不好?”
“嗯”,禅院闷声回应,然后又把自己的脸埋进了妈妈的胸脯 ,耳朵羞的烫死人。他知道自己把妈妈的衣服哭脏了。
买衣服的过程很顺利 ,只是到了换衣服的时候 ,惠说什么也要跟着妈妈,他牵着禅院爱理的衣摆,脸上尽是倔强与不舍。
看着带着新买的毛绒小帽子的惠,就那么泪眼朦胧的盯着妈妈,可爱极了 ,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
一旁的店员也打趣说:“还真是粘人呢,这孩子 。”
没办法,最后禅院爱理只能带着惠一起进了试衣间。惠乖乖地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 ,怀里搂着皮挎包 ,一动不动的等待 。
因为担心惠会饿的受不了,禅院爱理就近挑选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家庭餐馆,按照直觉点了几个菜。
等菜的过程中,禅院惠捧着服务员贴心准备的温水,就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妈妈。
“怎么了?”她问。
“妈妈,在想,妈妈。”惠慢吞吞的说。
“妈妈就在这里。”
“妈妈会不见。”
“怎么会不见呢?妈妈可舍不得惠。”
“病……”禅院惠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就变得惶恐,欲哭不哭。
见状,禅院爱理赶紧把惠从儿童椅上抱到怀里,一遍又一遍轻声细语的向他保证。
“妈妈,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