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一个声音传进广陵王耳朵里,“陛下!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唉,要着凉的。”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睛一看,崔烈正给趴着睡着了的她盖大氅。
“太尉······朕梦到以前的事情了,”她揉了揉脸,渐渐从梦中抽离出来,“最近总是梦见没下山时候的事情。”
“烈在那时候还没和陛下相识,不如陛下找个那时候的旧人说说话?”
“不了,”广陵王拒绝的很快,“他们现在应该都有各自忙的事情——”
话还没说完,便有女官进来在崔烈耳边说了什么。
“陛下,尚寝居来报,说选进宫的那些个美人们都在各宫室安顿好了,只等着他们和陛下都学了侍寝礼仪后便可·····绵延子嗣。”崔烈卡了壳,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光明正大地说出来,还是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
“侍寝还有礼仪?”广陵王适时一笑,不让他为难,转念一想,问道:“我记得咱们楼里没什么懂内廷礼节的人,这事整个是谁负责的?”
“是壶关三老令狐茂。”崔烈说道:“毕竟他是武帝朝给石邑公主侍寝过的老人了,做这事也算德高望重。”
“他肯做这些琐碎的事情?倒不像是他的性格。”广陵王啧啧称奇,“那今日他安排谁来教我?”
崔烈擦了擦头上的汗,羞惭道:“壶关君说他亲自教。”
广陵王本来不想学这劳什子,听到这里觉得······也不是不可以学。
她披着外袍转进殿内,看到的便是令狐茂只着一身白色里衣坐在榻边,白发编成的辫子一直垂到腰间晃荡。
头发看着很柔顺,是特意洗过了吗?
看到她进来,令狐茂表现得似乎很惊愕。
广陵王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几步便走到了榻边坐下,“怎么?不是你自己要教朕的吗?如今朕来了,你不高兴?”
她自然知道不需要他教什么,他也知道她早就全都学会了。但她一开口,令狐茂就只能教。
“妃嫔侍寝需先沐浴,脱去身上的簪环首饰,用被子蒙着身体进入帝王的房间。”令狐茂毫无感情地背诵着汉律有关侍寝的教条,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帝王临幸结束后,按律需赐予妃嫔银环带在手上,来记录侍寝的次数,以作有孕时的凭证。”
话还没说完,就有只手偷偷摸了上来,捉住他的手腕。
广陵王把令狐茂带着镯子的那只手掐起来举到眼前,似笑非笑,“侍寝后需带银环。壶关君,你这是镯子还是银环啊?”
“玉镯。”百忙中答她一句,还是要一板一眼地把规则读完,“有专人记录妃嫔得到银环的数量,若某位妃嫔长久以来都没有子嗣,则罢废不得再次侍寝。”
“完了?”广陵王看他不说了,问道。
“完了。还想要多长?”令狐茂起身离开,看着似乎有些如释重负。
他往前走,走不动,转头发现被人拉住袖子。
“不是要教我人事的吗?怎么这就走了?”令狐茂转头对上广陵王一双笑眯眯的狐狸眼,“壶关君难道不知道你给自己安排的身份是做这个的吗?”
“况且你若不教我,来日我叫人骗了怎么办?”
广陵王步步紧逼,而他节节败退。
“霸道。”令狐茂哼了一声,“小时候就霸道,我算是白教你。”
“算了,”他向年青的帝王躬身行礼,“请容臣去准备。”
广陵王等了一刻钟,没等到人抬着被窝卷进来,只等来了裹着被子一步一步小步挪动的令狐茂。
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个脑袋,脸上的皮肤像死物一样冷白。
“请陛下上榻。”
广陵王依言钻进被窝,觑着他艰难挪动,把自己放倒在床榻上,多次想要帮忙都被他喝止,只能袖手旁观。
令狐茂消失在了自己的被窝卷里,奋力蠕动钻进了广陵王的被窝卷,从床尾的方向钻进去,再一点一点扭动着身体露出头来。
他那垂至腰际的辫子已经散下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后还别着束发的簪子没有取下。
广陵王把胳膊从被子里解放出来,捏着发簪的尾部,缓缓把它从他的头上取下,白发逐渐散作一团。
“带着簪子近朕的身,壶关君是想刺杀吗?”
她抻直了胳膊,把他常戴的那支簪子搁在妆台屉子上,然后低头看他反常地透出点血色的脸颊。
广陵王明白过来,想起他体肤有异,与人触碰时会有不适。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给人侍寝过了,所以才会手忙脚乱。”令狐茂答道。
“确实是很久了······因此才如此冷淡吗?”
“呵,冷淡。”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语重心长地叹口气,“山外人都很热情,这就是你娶了一后宫的理由?”
“一遇上那些个所谓热情的,就撒不开手了?这和你小时候被别人一颗珍珠拐跑有什么区别?教了你那么多次,看来都没往心里去。”令狐茂道:“不好好和左君学《房中术》就算了,我的话也不听。唉······罢了,哪日你空了带书来,我重新教你一次便是。”
“我只说了一句话啊壶关君。”
令狐茂头也不抬地喋喋不休一长段,抬眼看见广陵王抿嘴绷着笑意。
一别数年,她的一切已经不仅仅只是他教给她的了。她也许已经比他更加强大了。
“好了,好了。”广陵王搂住他的腰,感觉到他冰冷皮肤上的些许热意。
该说他恭谨守礼,还是说他急不可耐呢。
真的和宫规上说的一样,什么都脱去了。
床纱层叠间,红烛噼啪,广陵王想起那位公主对令狐茂侍寝的评语,深以为然。
反差确实很大。但是这对于早就看穿他锦绣华服下那个老鼠洞的广陵王来说,有种撕开别人真面目的快感。
五刻钟后,按照规矩侍寝应当结束,妃嫔需要退出帝王的房间,赐予银环。
令狐茂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一旁的屏风后披上原先的白衣。
虽然他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但披上衣服时露出的微红后颈,穿上白衣后不自觉地去扯领口,都让广陵王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十分不喜欢衣物对体肤的摩擦。
也许平日里经年累月没有感觉,但情事之后的皮肤总是格外敏感的吧。
“我会教好你的那些妃子,若让你看见了有不守规矩的、撒娇痴缠的、时间不足一刻的、让你不满意的,直接发落或打杀了就是。”
广陵王在榻上卷着被子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用手肘撑着身子看他,含笑问:“以壶关君为标准是吗?逊于你的全都发落了?”
“那是他们无能。”令狐茂开始给自己编辫子,“你看看你宫里,年过三十的老‘公子’数不胜数,身有残疾的也不在少数,还有尚未开化的边民蛮夷······”
他歪着头,一边说着话,一边手指翻飞,仅凭着手感便能熟练地将头发梳成辫子。
“要是我再不教你个乖,来日岂不是一块灵花酥就让人拐走了?别什么老的小的美的丑的都往宫里拉。”
广陵王对他嘴上以一敌百的功夫表示敬佩,表示意料之中,并且意识到自己该顺毛了。
“壶关君天人之姿,胜过西蜀万千白雪,凡人哪里能比得?”
他轻轻叹一口气,“肯定是徐庶或者葛洪跟你乱说的吧,那时本也没有那么秀美的容颜,顶多算是中人之姿。现下病容残损,就更算不得美人了。”
令狐茂穿戴完毕,摸摸头上,想起了被广陵王拔掉的簪子,于是走近床榻,俯身覆在广陵王之上,去够放在内侧妆奁上的白玉簪。
趴在榻上的广陵王感觉头上一片阴影罩下来,而后一条小辫子就像鱼钩那样垂下来,在她的面前晃荡。
于是伸手抓住。
谁也忍不住不抓的好吗。
令狐茂头皮一紧,被扯得歪了歪头,看见下方的罪魁祸首。他握住她作乱的手,掰开食指和拇指,把自己的辫子解救出来。
“陛下,不可贪恋于此。”他眉心微蹙,“教授陛下的本意便是让陛下知晓这并不是什么极乐之事,平常如吃饭喝水。不可沉溺其中,不理朝政。”
“朕知道了,”广陵王从善如流地松开手,“朕只是想提醒壶关君,银环。”
她亲自给他腕上套上银环,咔嗒一声,如同落锁。刚好遮住方才情道极处,她捏着他手腕勒出的一圈红痕。
银环和玉镯的制式不同。玉镯无法随意取下,而是卡着他的腕骨大小扣进去。想拿下来,要么敲碎,要么忍着疼。
而银环从中间开口,轻轻一掰便可分开,可以随意取下,也可以反复戴上。
“我不是一个强硬的君主。你可以选择戴或不戴。”广陵王松开他的手,“戴着,便是昭示天子恩幸。不戴······更是昭示你为天子所有。”
他低笑一声,把银环拨到腕上,露出方才遮盖住的痕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做得很好。”
“我还没来得及教你帝王之术,你就已经出师了。”他叹口气,脸上却未见忧色,“孩子真是大了,我这个半只脚踏进坟墓里的老朽是不该在这里了,还是让年轻人来陪侍吧。”
广陵王抓住他的白衣,令狐茂挣了挣,危险地发现衣服有被扯下去的趋势,停了脚步。
“朕赐你今夜不必去别处,就留宿在此。”
令狐茂想说什么,却被广陵王打断。
“不是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吗?”她拍了拍榻边的位置,“君要你上榻,你不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