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十八岁是成人之时，但实际上，只要踏入这宫中，踏入这利害之中，眨眼便会成人。

    赵士衍还是屈服了，他不能让王臣去死，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阿梓的心血付之东流。他登门数次，跟太师道了歉、表了忠心。蔡京这才终于把他的江山图献给了皇上。

    此时距离约定的日子，已逾了一月，但无所谓，规矩、日子都是给下边人定的，既然不是赶着谁的生辰作为礼物送上，那时间就是摆设。

    蔡京让人在皇上面前一点点将画卷展开，艳丽、绝美，那一刻，看客就像进入画中一般，随着画卷一点点欣赏着画中的风景。

    风吹万里水波荡漾，烟雾茫茫曲径深幽。时间在画卷中流逝，山水人林，皆因画中轻风而动。

    “妙绝，妙绝。”皇上许久才从这画中回过神来，自张择端之后，他再也没有看到能让他如此激动震撼的作品。皇上将目光移到角落，看见不显眼的三个字，开口问道：“这个赵士衍是谁？”

    原本蔡京要说这是自己偶得的才子，但意识到赵士衍过于多变，生怕他日后连累到自己，立刻改口道：“这是皇上您选的，您不记得了？”

    “哦？”

    “之前陛下您批阅翰林院学生画作时，跟我夸赞说一名叫赵士衍的学生画得不错，希望夫子们能多培养培养。结果我去传话时，却发现这赵士衍并非翰林院的学生。后来我派人去打听才知道，他极热爱画画，为了能得到指点，特意托人把画呈给翰林院的夫子们，结果刚好那日被陛下您拿走了。”蔡京低头垂眉，语调平和：“原本应该治他的罪，但我想到皇上您如此爱才，还特意说了要关照他，于是我就告诉他说，皇上您最近想要一幅能比肩《清明上河图》的江山图，若是画得出就不治他的罪。您看，这不，他听到了就立刻把画呈上来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故事。”皇上点了点头，颇为满意地又看向这画：“未进翰林院，却远胜翰林生。朕突然想亲眼见见这位天才画师。”

    距离上次“面圣”已然过去近一年，这次赵士衍终于真真正正见到了皇上。

    皇上异常满意地点评着他的画作：“你这画虽不如张择端的有神，但却异常有灵。画中充满了少年之气，意气风发，有知无畏……”

    赵士衍跪在殿下，将太师当初教他的画，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说给皇上听：“……江山多娇，全是皇上的恩威。”

    这话说得皇上龙颜大悦：“朕听说你一直很想去翰林院学习，这样，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御赐画师，专为朕作画，朕也会亲自指导你的画作，闲时你随时可以去翰林院学习。至于这画，朕封其为国宝，永供后世观瞻。”

    赵士衍伏低身子谢主隆恩，可不知为什么他的嘴角却怎么也扬不起来，明明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功成名就、流芳百世、名垂青史，可为什么……自己就是开心不起来？

    见赵士衍回来，阿梓迫不及待地追问情况：“怎么样？皇上要减免我们的赋税吗？”

    赵士衍沉着脸，拍了拍手，让人端着几十锭银宝进来：“这些，应该够夏蚕的亏损和你们这几年的赋税了。”

    阿梓不解地看向赵士衍：“小秀才你这是什么意思？”

    话刚说完，赵士衍身旁的人便呵道：“怎么跟皇上御赐画师说话呢？！”

    “御赐？”阿梓往后退了两步，她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变得无比陌生：“你没有说对不对？你没有告诉皇上我们过着什么日子，你也没有说有多少人因为朝廷的破烂规定而家破人亡，你什么都没说，你心里只有自己，你只想着自己！”

    赵士衍不想解释，也没法解释，自己现在势头正盛，身边尽是眼红之人，他多说一句话，就会连累更多无辜的人。哪怕蔡京那样圆滑世故之人，还曾被贬出京城，更何况自己。

    “我……”赵士衍张了张嘴，最后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放肆，休得胡言。”

    她可以在自己面前口无遮拦，但绝对不能在官僚面前口无遮拦，单她说得这些话，一旦被人传开，阿梓一家都有可能招罪。

    “好，好，好。”阿梓看着那几十锭白银，想起家里的兄长和那满树的蚕虫，忍住了掀翻的冲动，最终伸手拿了三锭，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冲赵士衍行礼：“谢大人，民女祝赵大人，前程似锦，步步高升。”

    一字一句，恰如杜鹃泣血。